文|葉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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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县消防大队接到报警，县第一中学一名男生欲跳楼轻生，大队长派战斗一班班长吕炎立即带领八名队员火速赶往现场营救。五分钟后，战斗一班顺利赶到现场，已有民警在疏散围观的师生。吕炎立即组织队员在空地铺上气垫，自己带着三名队员扛起装备迅速登楼，于楼顶见到一名情绪激动的男生正站在楼沿跟两名民警对峙着。
男生名叫许炆州，年仅十五岁，是高一新生。听民警说，这孩子疑似在课上与老师和同学产生了争执，一气之下持刀跑到楼顶打算轻生。现在，他正右手拿刀死死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往后一退就是万丈深渊，逼得民警不敢轻易靠近。
“这样，同志，你们继续吸引学生的注意力，我们从另一边慢慢靠近他。”
说完作战对策之后，吕炎直接将钢绳缠绕固定在自己身上，由两名队员负责拉绳，另一名队员在旁边见机行事，他自己则是偷摸着在许炆州的视线之外爬上楼沿。即便是身经百战的班长吕炎，在这足足七层楼高的顶上也不敢往下看，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压低身体慢慢地靠近许炆州。
另一边，民警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许炆州，叫他先把刀放下，有什么事下来好好说。可许炆州不仅不听劝，反而把刀抵得更紧了，这可把民警和在场的老师都给吓坏了，赶忙叫他不要做傻事。但许炆州一直紧咬着牙关，对在场的一名女老师怒目而视，随即厉声叫民警把楼顶的老师全赶走，不然他马上就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名看上去充满阳光的学生如此痛恨老师？但现在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民警立即满足了许炆州的要求，把三位老师都请下楼去，然后再一边劝他下来谈谈，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步。
见老师们确实都下了楼，许炆州握着刀刃的右手才稍微松了一点，但还是不肯离开楼沿半步。也许是在楼沿站立的时间太长了，他的双腿已经开始出现颤抖的迹象。吕炎知道不能再拖了，便试着向前迈出一大步，尽力维持着身体平衡，总算是离许炆州仅有一个身位的距离。但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比较许炆州右手中的刀刃仍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若时机把握不准，那刀刃不仅可能会伤到这个孩子，连他自己的安全都难保。
民警见吕炎那边看似一切顺利，自己也继续加大劝导力度，以愿意倾听许炆州的委屈，并会尽力帮他讨回公道为由劝其放下刀，坐下来跟他们好好聊聊。可许炆州固执地认为他们都是骗子，只是想骗他下去，然后就拍屁股走人了，留他一个人在这所地狱里继续受苦。
好，继续，继续吸引他的注意力，我就快勾到他了。吕炎正在脑海中模拟着如何先夺下那把刀，却听见对面高二教学楼忽然传来两声“小心旁边”！使他的心脏瞬间停止了零点零一秒。果然，听见传话的许炆州立马回头发现了吕炎，情绪立即变得激动起来，右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刀刃。如此大的反应必然导致许炆州重心不稳，踉跄地向楼外倒去，手中的刀也在惊慌中脱了手。吕炎立即扑了上去，总算在最后关头抱住了许炆州的腰，两名民警也是迅速扑了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吕炎的靴子。
“快收绳！”
负责拉绳的两名消防队员赶紧火速收绳，另一名队员则是跑上去伸出半个身子，双手手死死拽着钢绳拼命往回拉。吕炎和许炆州就这样在半空中悬挂着，看得楼下和对面高二教学楼的师生大多都屏住了呼吸，但有少部分学生竟发出了莫名的惊呼声，还拿出手机在拍照录像。
吕炎在心里把刚才不长眼乱叫的学生问候了八百遍，紧咬牙关死死抱住在怀里折腾的许炆州，这臭小子甚至在不停地用脚踹他。
“班长，坚持住啊！”
队友的声援让吕炎更加卯足了劲儿，尽力从牙缝里挤出了五个字，说：“兄弟，别乱动！”
“大哥，你放手吧，我不想连累你，你就让我一个人下去吧！”
“我死也不放！”
“大哥，你听，他们都盼着我下去呢。只要我下去了，我就解脱了，再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再也不用担心被别人欺负了。大哥，你要是真为我好，就成全我吧！”
“别废话，我快没力气了！”
“大哥，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的，还会恨你一辈子！”
“我不在乎！别乱动！”
“班长，坚持住，就快上来了！”
在楼下观望局势的消防员及时跑上楼增援，两名队员到楼顶一起帮忙拉吕炎，还有两名队员带上剩余的装备，试图通过离他俩最近的教室的窗口接应。尽管许炆州忽然变得老实了，但是奈何第七层的教室窗口离他距离不近，吕炎不敢冒这个险。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吕炎的双腿终于被众人拉了回来，众人趁机一鼓作气把两人一起拉回楼顶。成功捡回一条命的二人都出现了脑充血的迹象，满脸通红，额头青筋表露，暂时只能在原地坐着休息。担心许炆州恢复体力之后又做傻事，吕炎用左手死死按在他的左肩上，右手死死抓住他的右手。
感受到许炆州还在企图挣脱，吕炎便苦笑着说道：“兄弟，放弃吧！虽然你确实有点沉，但是力气始终没我大，跑不了的。不如，咱俩好好聊聊？”
许炆州赌气似地回应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别这么见外嘛！咱哥俩今天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有什么不能聊的？那个，小龙，你去楼下给我们买两瓶可乐上来。还有面包、烤肠，你看着买吧！”
许炆州刚想拒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吕炎也被他突然叫出声的肚子给逗乐了，便调侃道：“呵呵，脸上写着不要，肚子倒是挺老实的。别着急，你龙哥动作贼快，一会儿就买上来了。”
被叫做小龙的队员确实动作贼快，仅过去五六分钟就把食物和饮料都买回来了，还顺便给在场的民警和队友一人买了一瓶水。一开始，许炆州还固执地不肯接面包，但奈何吕炎在一旁像魔鬼一样不停地引诱着，他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一把夺过烤肠面包狼吞虎咽起来。
吕炎温柔地揉了揉这小子的头发，说：“兄弟，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管够！”
看着许炆州咽下食物之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众人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但还是时刻保持着警戒。吕炎见他暂时沉寂其中，便谨慎地开口询问道：“兄弟，吃得这么开心，有没有庆幸刚才大哥死活都不肯松手放你下去呀？”
闻言，许炆州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即有些吃力地咽下了还未完全咀嚼碎的食物，又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可乐。这一过程，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小子趁他们不注意又爬了上去。不过，许炆州喝完可乐之后，只是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转头神情冷漠地对吕炎说道：“大哥，就算你今天救了我，我明天也可能在其他地方自杀，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
“兄弟，我看你这小脸蛋长得也不赖，肯定也有女生喜欢你吧？为什么非要寻短见不可呢？”
“哼，根本没有人会喜欢我这种人。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该死的垃圾，学习不好，体能差劲，又不会说话，跟谁都聊不到一块儿，活着也是浪费空气，不如早点去死……”
“谁说的？大哥帮你抽他们大嘴巴！”
“父母、亲戚、老师、同学……”许炆州的声音逐渐哽咽，然后又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想不到吧？哼！在我听见老师在讲台上讥讽我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同学在背地里议论我是一个爱穿鲜艳的衣服和爱画公主裙的怪胎，父母拿着不及格的试卷一脸厌恶地叫我滚出那个家之前，我也没想到自己是这么的讨人厌。”
许炆州狠咬了一大口面包，红着眼说道：“明明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他们为什么就那么讨厌我？我好心帮她捡掉落的钢笔，她却说我弄脏了她的钢笔；我好心帮他们捡篮球，他们却叫我赔一颗新球；我只是想去一趟卫生间，却被他们推进了女厕，还拿出手机在那儿拍照录像……”
吕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将可怜的许炆州揽入怀里，温柔地安慰道：“兄弟，别说了，大哥知道你受苦了。想哭就哭会儿吧，大哥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说完，他又招呼队友们围上来，为这名少年遮遮阳。可能是感受到了吕炎的诚意，也可能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抱着，许炆州一下就放声大哭了起来，仿佛是在将过往受到的所有委屈一次性全宣泄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炆州的哭声逐渐变成了轻声抽泣，一名队员心疼地塞了一张纸巾在他手中，但他并没有要伸手去擦的意思，而是满脸疑惑地看着吕炎。
“哭累了？”吕炎像个大哥哥一样温柔地看着许炆州，又向队友要来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对他问道：“整两口？”
许炆州很听话地接过矿泉水喝了两口，然后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支支吾吾地跟吕炎写了句谢谢。
吕炎很是欣慰地问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恩！”许炆州点了点头，全然没有了刚才一心寻死的模样，正在逐渐恢复成原来那个阳光可爱的少年。
“这就对了。”吕炎伸手拍了拍许炆州的肩膀，说，“兄弟，就算咱们是男人，有了委屈也不能一直憋着，找人聊聊天也好，躲在被窝里哭也好，反正一定要把它发泄出来。发泄完了之后，你才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来关爱你，接受你的。”
“大哥，你别再骗我了，像我这种人，怎么会有人愿意跟我聊天呢？”
“大哥愿意，只要大哥有空，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聊天。”说着，吕炎立马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围信对许炆州说道：“来，兄弟，大哥也不跟你整虚的，咱现在就把围信加上，你随时找我，我二十四小时之内保证回复你。谁撒谎谁是小狗！”
见许炆州还在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还以为这小子是没有手机，便一边切换交友软件一边说道：“对不起，兄弟，大哥忘了你还是学生，可能没有手机。没关系，大哥还有圈圈、尬聊，你们年轻人喜欢用的交友软件大哥都有，要不大哥帮你申请一个账号，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在上面找大哥聊聊天？要不这样，兄弟你有空也可以直接来消防队找大哥，到了就跟让站岗的兄弟给我打个电话，这些小哥哥就会出来接你。怎么样？”
“对呀，兄弟，我们消防队随时欢迎你来。”
“我们到时候给你准备好吃的，陪你玩到高兴为止。”
“兄弟，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你就给哥几个写信，来来来，大家都把名字给兄弟留下，方便他到时候来投信。”
面对一众消防战士的盛情邀约，许炆州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小声念叨了什么。吕炎没听清，便鼓励他想说什么就大声说出来，不用害怕。只见许炆州抬起头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吕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消防大队，会允许我这种不像男人的怪胎进去吗？”
吕炎故作生气地回应道：“谁说你不像男人？你可比大哥上高中那会儿帅多了，仔细一看还有一点大歌星的气质呢。”
这下可算把许炆州给逗乐了，说：“可他们都说我穿的衣服太鲜艳了，还总喜欢画公主裙、晚礼服这种只有女生才爱看的东西，篮球、足球却一窍不通，根本就不像个男人。”
“哈哈哈！”吕炎忽然大笑了起来，然后认真地看着许炆州问道：“兄弟，你知道大哥我平时最喜欢干什么吗？”
许炆州呆呆地摇了摇头，在听见吕炎神神秘秘地说自己平时最喜欢绣十字绣时，惊得嘴巴都能塞下一整颗苹果了。
“这是真的，不信你问他们！”
队员们立即笑着点头，还拿出手机给许炆州欣赏了一下吕炎亲手绣的作品，都是一些普通的书画和鸟兽。
“你要是还不相信，有机会可以到消防队去看，大哥亲手绣的十字绣每个房间都有。而且呀……”吕炎把手搭在许炆州的肩膀上，指着周围的队友轻声说道，“大哥悄悄地告诉你，这一群大老爷们平时都油腻得很，经常为了躲惩罚跟我撒娇嘞！尤其是刚才被我叫去买东西这小子，也就比你大三岁，有空就爱去厨房捣鼓甜品，不让就死命跟我撒娇。”
小龙见吕炎冲他眨了一下眼睛，立马心领神会，故作生气地说道：“班长，你怎么在执行任务中也要调侃我啊？我真的生气了！没有巧克力哄不好了！”
吕炎和小龙这一波配合倒是彻底把众人给逗笑了，连许炆州都笑得合不拢嘴。
“你看看，我没骗你吧？兄弟。”吕炎趁热打铁道，“兄弟，你要记住，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那都是上天注定了的，男的就是男的，女的就是女的，哪儿有什么像不像的道理？那些都是扯淡！只要我们敢于冲锋陷阵、敢于面对困难、敢于帮助弱小、敢于坚持做自己，那就是实打实的真男人！”
吕炎说出这番话时紧握着右拳，双眸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焰，使许炆州在这十五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与光亮。此刻，在许炆州眼里，穿着橘黄色作战服的吕炎就像太阳一样耀眼，让他充满了敬仰与憧憬。
看着这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总算是重拾了阳光灿烂的微笑，眼神之中也恢复了青春期该有的神采，消防战士们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也落了下去。
在他们准备返程之际，许炆州叫住了正要登车的吕炎，支支吾吾地问道：“大哥，那个，我，我谢谢大哥愿意陪我说话。呃，那个，大哥，我想……”
吕炎一直站在那儿温柔地注视着这个可爱的男生，耐心地等待他说出想说的话。感受到吕炎无形的鼓励，许炆州做了两三次深呼吸，总算是鼓起勇气大声地说出了自己此刻最想说的话：“大哥，我将来也要成为像你一样既温柔又勇敢的男人！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许炆州会为了成为一名消防员而努力用功读书。等我毕业了，一定会成为大哥手下最强的消防战士！”说完，许炆州十分认真地对吕炎敬了礼。
吕炎立即收起了笑容，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给许炆州回了礼，然后十分欣慰地说道：“未来的消防战士许炆州同志，你的雄心壮志我已收到，让我们一起期待你正式踏进县消防大队大门的那一天！加油！”
“是！谢谢班长！”
“哈哈哈，现在叫我班长还太早了，兄弟。等你从学校里出来，正式穿上我们这身衣服那一天，我可能都已经成为队长了！到时候记得改口哈，要是再叫错了，我罚你每天多跑一趟五公里。”
“是！大哥！”
告别之后，许炆州并没有来县消防大队做过客，也没有在社交软件上找吕炎聊过天。时间长了，大家便逐渐忘却了那个曾经发誓要成为最强消防员的少年，继续奔波在消防救援第一线。
八年之后，一名皮肤微黑，面容青涩且方正，留着清爽干净的军寸头，穿着一套时尚鲜艳的自称许炆州的青年走进了县消防大队。在看见真人的那一刻，已成为县消防大队队长的吕炎先是一脸震惊，然后无比欣慰的与这位新人消防员热情地握了握手，并为他安排了一场比较隆重的欢迎仪式。
从此，县消防大队新添了一名勤恳勇敢、不畏艰险，在人民群众受到危险时挺身而出，在日常生活中会跟班长、队长撒娇玩闹的优秀且活力满满的消防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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