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后

拖了两年多。

今天，才去派出所，把老爷子户口给注销了。

没有人问我，为什么老爷子走了两年多，才去派出所销户口？

即使是派出所里，那个长着一对儿大大眼睛的女户籍民警，也没张口问一个字。

没去派出所之前，以为注销户口会很繁琐。尤其担心民警会为推迟了两年多，才来给老爷子办理注销户口手续而发难。

看来，是我多虑了。

从进入派出所大门，到拿出老爷子的户口本和死亡证明，再到出示办理人的有效身份证件。

整个过程，我与窗口里女民警之间的对话，全程都没超过一百个字。

最后，我只在自己这个办理人身份证的复印件上，签下姓名，便告结束。

许多话，只能自己跟自己说。

在我心里，只要户口本里老爷子的名字下面，没有盖上只有派出所的户籍民警，才有资格摁下“死亡”那两个字的图章，老爷子就永远笑盈盈的活着。

如果还可以往后拖，我宁愿永远拖下去，直到实在拖不动为止。

“不注销老爷子的户口可以吗？”

我冲着坐在窗口里面的那个女户籍民警问。

“不可以。不注销，会影响以后人口普查数据的准确性。”

“当然，还会影响老人家身后不动产过户。”

女民警一定是工作中应对过许多棘手的问题。此时此刻，在她看来，逝者身后许多事情中，财产的分割和分配，极有可能是活着的家人，最最关心的。

所以，不等我再次开口，直接了当给出了她认为我此刻最想问的问题。

“哦。谢谢您了。”

直到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已经很远，我才明白过来女民警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东西，对一息尚存的活人来说，仍然是许多“放不下”之中，最难以放下的东西。

局外人都认为重要的东西，一定是局内人最关心，当然，也是最想知道的。

不过，“你以为”真不一定“我也以为”。

因为，我们姐四个有福。摊上了懂人情，明事理的父母。

活着的时候，没给所有家人添麻烦的老爷子，走后，也没有给后人留下一丢丢罗烂。

老爷子究竟是从什么时间开始动笔，开始写他的回忆录，我还真不知道。

但是，把用狼毫小楷，在毛边纸上写得的厚厚一沓的回忆录，交到我手上的那天，好像是我从省城，调回江城工作不久。

嘱咐我用打字机先打岀来，再复印出来四份。

不用猜，一定是我们姐四个，每人一份。

老爷子的遗书，很短。只占十六开稿纸的大半篇儿。

落笔日期，在写回忆录之后。

遗书的内容，极其简单。

只有一条，就是他这个从一九四九年开始，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实人，积攒下来的唯一遗产——

一套八十平方米房子的最终继承权。

九十二岁的老爷子，闭上眼睛之前，从不曾糊涂过。

最后一次被推进ICU之前，还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他没事。嘱咐我，别因为他，耽误了上班。

天上的老爸，永远活在儿子心里。与户口注销不注销，一毛钱关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