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二）为食而困
（三）生命与尊严
清高的灵魂救赎不了这八尺肉体凡胎的本能之需；空饿着的肉体也驾驭和慰籍不了清高的灵魂。
他看着食堂里用大盆装着的饭菜，突然感觉一阵阵地恶心，想呕吐，而肚子里早已空空，又没什么可吐的。
心里拧巴，胃中渴求。
精神与肉体的矛盾，物质与意识的纠结，只有这么折腾折腾，才能稍稍平复一下内心自尊的需要。
自古忠孝难两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没有肚子的温饱，哪来脸面的尊严？
纠结过后，刚才还在抻着脖子，瞪着眼睛，用力挤向队伍前排去抢饭的他，顿时也就没有了一丝的胃口和劲头，变得有气无力地随波逐流了。
不远处，又传来那熟悉的厌恶声。
贾士强抬眼一看，周建军正带着红袖标，狐假虎威地维持着秩序，不知在大声呵斥着谁。
只见，他在拥挤的队伍中游刃有余地穿来穿去，熟练地揪出每个胆敢插队的男生，顺便也不忘记讨好几个正在排队的漂亮女生。
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在心中恨恨难平地暗骂：“真是天下无英雄，让竖子成名！”
听着周建军带有强烈家乡口音而高着的嗓门在喧嚣的人群中显出威严，偶尔还得到来视察食堂秩序的学工处或校领导的赞许。
贾士强就感觉这声音特别的刺耳，又会恨恨地啐一口：“哼，小人得志！”
周建军对他的食堂管理工作做得十分卖力，而且乐此不疲。
贾士强讨厌每天发生在食堂里的这一切，也不喜欢周建军所做的事情。
他把这些不满都发泄到周建军的口音上，经常有意无意地进行挖苦和嘲笑。
但周建军从来都是不以为然，总是嘿嘿地笑着说：“普通话就好听吗？！天下之大，鸟各有音，人各有言，各具特色，不是更好吗？”
他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是一口特色鲜明的家乡话，特别是管理食堂秩序的时候，那方言味十足的大嗓门，反倒成了具有个性的标志了。
周建军坚持着他的坚持，贾士强讨厌着他的讨厌。
但这些并没有妨碍他们之间的交往，两个人是同系同班的同学，寝室门对着门，经常有事无事在一起厮混，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也是比一般同学要好很多。
多年以后，贾士强鬼使神差地定居在周建军的家乡，身边整天充斥着这种口音的人，自己也潜移默化地偶尔说上几句，但他依然对这种口音没有任何好感。
尤其是在心烦意乱或意乱情迷的时候，就越发地从心里讨厌这种口音，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以至于在后来在当地有了一个情人，做爱的时候，听到她带有这种口音的呻吟声，心里还会生出一些带有怨恨的复杂情绪。
就算是已经疲软了，也会条件反射般地再度硬起来，不管不顾地报复性地疯狂抽插一阵，待发泄完之后，还会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上几巴掌。
每次都弄得她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悻悻地大骂他：“神经病！”
贾士强费了好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挤到队伍的前排，终于买到了一份很久以来都想吃到的鸡蛋炒黄瓜片。
他正美美地寻思着如何去向同寝室的牛耕田炫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身上穿的毛衣从中间裂开了个大口子。
“怎么搞的？！”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刚刚沉浸在抢到饭菜的喜悦之中还不到三秒钟，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一样，傻愣在那里。
他十分懊恼地把饭缸狠狠地墩在桌子上，骂了一句：“他妈的！”
“呯”的一声巨响，菜汁四溅，周边的同学一片惊呼，纷纷起身躲避，惊讶地看着他。
可能是人群太拥挤了？
还是自己挤得太卖力气了？
或是从打饭的队伍中挣脱时用力过猛？
还是衣服刮到了什么东西？
贾士强努力地回忆着，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搞的，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
其实怎么造成的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他的内心已经开始怨恨起来，他恨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一头饥饿的野兽，满脑子想的就是寻找食物来填饱肚皮呢？
继而又为自己感到可悲：一个受着高等教育，号称未来社会栋梁的“天之娇子”，为了混一口饭吃居然争抢到如此程度？
贾士强感觉自己太卑微，太低贱，为了活着而这样吃饭太没有尊严。
他几次发誓不再来这里参加大家的抢饭运动。
可不来这里吃，去外面肮脏的小吃店又吃不起；不来这里抢，就只能吃大家抢完后剩下的最滥的菜。
他没了一丝胃口，心里压抑，胸口发闷，不由自主地向食堂外走去。
尊严，尊严，尊严。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此刻，他只想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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