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黑暗天使
我总是很喜欢走在傍晚时分的路上,因为能清楚地感受时间的流逝,感受到黑夜如轻纱般笼罩在整片大地,微风轻拂,像给我披着一层轻纱,舒服极了。
这个时候我也总会想起很多事情,很多不愿想的,和很多想不通的事情。
这并不是令人愉快的过程,但这些事情偏偏就像渐渐升起的黑暗无法遏制,不一会儿,我整个人都被埋没进黑夜,就像大脑被繁杂纷扰的事情包裹住。
没有路灯,我加快脚步,不远处已能看见一点亮光,犹如天上的一点星光,虽不明亮,却足以让人安心。
但更让我安心的,是灯光下坐着的一个人。
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也是警察。
他叫高颍州。
高颍州是一个年轻警官,我在外面旅行时认识他,他为人颇为豪爽,尤其对朋友很是不错,碰巧我们住在同一个市区,所以很快成了好友。
高颍州约我在这个酒馆碰面,酒馆很小,处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正因为偏僻,所以来的人很少,所以也很安静,我喜欢在安静的环境下谈事。
我们坐在小酒馆的角落,桌上摆着两杯黑啤,我习惯性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醇厚的啤酒通过食道进入胃部,微微的刺激通过舌尖让整个人顿时觉得通透。
我懒懒地靠在松软的椅背上,笑道:“这酒真不错。”
高颍州没有动,好像在焦虑着什么,我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是紧绷着的。
我说:“喝点酒吧,能让你放松些。”
高颍州慢慢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随后他的目光便盯着杯中的酒,像是看呆了。
不知他是怎么了,但我不习惯这样的氛围,便叹了口气道:“幸好这是一杯酒。”
高颍州抬起头,显然不明白话的意思。
我笑道:“若是你这样盯着一个女孩子看,只怕她要羞死。”
高颍州也笑了,我又喝了一口,正色道:“你叫我来肯定不是这样坐着发呆。”
高颍州点点头,道:“当然有事情想要说。”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我觉得,这种事情只有你才能解答。”
我摆了摆手,笑道:“我不比一些人聪明。”
高颍州道:“你也不比一些人笨。”
我道:“那你说事,看看我这脑袋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高颍州缓缓道:“你——相不相信‘水鬼’的传说?”
这话题显得有点突兀,我不禁挑了一下眉,道:“你作为警察,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
高颍州道:“我现在是作为你的朋友,以这个身份来问你的。”
我道:“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
高颍州道:“怎么说?”
我道:“我先问你,你信天上有神吗?”
高颍州道:“当然不信,也不能信。”
我道:“也有很多人信,所以他们严格遵守相关的规矩,不敢逾越半分。”
高颍州道:“你的意思是?”
我道:“我的意思是,在本质上‘水鬼’的说法和这些神差不多,你信了,就觉得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你不信,就是天地一片清静爽朗。”
高颍州道:“那你信吗?”
我道:“我不知道。”
高颍州道:“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我道:“不知道出于信和不信之间,是一种怀疑的态度,不能说信,也不会说不信,这世界有太多人类暂时不能理解的问题,至少我不能给出自己的明确态度。”
高颍州听罢陷入沉思,我问道:“你为什么好好地问起这个问题?”
高颍州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困扰我快两年了,因为之前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然后高颍州详细和我讲述了那件事的经过,我喝了一大口啤酒,才道:“抱歉,我无法给你任何解答。”
高颍州道:“你也想不通?”
我摇摇头,苦笑道:“我常常喝完酒后,会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可现在才发现正好相反。”
高颍州终于又笑了,道:“说明你还没喝够,再喝两口说不定你就不会这么觉得。”
我“哈哈”大笑,两人举杯、碰杯,酒总能让我忘掉许多烦恼和许多想不通的事情。可这时的我万万没想到,日后发生的一系列怪事竟然会和今日这段对话有关。
“加油!加油!”
奥林匹克公园的游泳馆内此时坐满了观众,大家朝着泳池高声呼喊,声音大得简直要把高高的屋顶给掀翻。
泳池被分成了数条泳道,选手在各自的泳道内奋力划水,这是一场水平很高的比赛,参与者都是全省选拔赛里拿到名次的人,所以此时比赛非常激烈,水花不断被溅起又落下,只见选手们两条长而粗壮的手臂在不断没入水中,然后又伸出,就这一个动作,身体便前进了一大段,而这样挥手的动作又是如此迅速,让人感觉这些在泳池里奋战的选手游得如此之快,只怕连水里的鱼都比不上。
而其中游得最快的,是第三道选手,他领先第二名足足有两个身位。
在这样的比赛里,领先两个身位几乎是不可能追上了。
此时我和一位同伴正坐在观众席上,座位在中间靠上,这样更能够直观地看到比赛现场,为了方便观察,我还特意带了一副望远镜。
同伴是名女孩,叫做夏尧,是位大学老师,也是我的好友。
身边的观众早已激动地站了起来,他们吼叫的声音让我感觉脑子里像装了一袋浆糊在晃荡,但我又不能离开。
我拿起望远镜对准泳池暂时领先的第一和第二名,通过望远镜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体态,第二名似乎着急起来,白色的皮肤上隐约能看到爆出来的青筋,看出他想要尽全力追上前面唯一的人,可是始终与第一名差两个身位。
而第一名还是像刚刚开始那样,除了该有的吐水呼吸动作,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面对后面人的追赶像是不存在。
“嘀——”响亮的声音贯彻整个游泳馆,比赛结束。
第二名最后还是没有追赶上第一名,此时显得有点恼怒;第一名从水池爬起来,摘下泳帽和泳镜,尽管得了第一,却还是像水中那样面无表情,似乎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我和夏尧走下观众席,来到第一排的栏杆前,他一眼就看到我了,也走过来。
我叹道:“我真的想看看是你游得快,还是鱼游得快。”
他道:“在水里我就是鱼。”
我道:“你实在应该生活在水里。”
夏尧在一旁笑道:“我倒想看看你变成人鱼是什么样子。”
我也笑道:“到时我再找一只美人鱼,凑一对。”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这时游泳馆里的喇叭响起来,大声道:“接下来是颁奖仪式,请获奖选手速来领奖台,第一名是林虔……”
林虔就是眼前这位和我聊天的游泳冠军。
他天生就身高手长,在泳池里被教练发现,经过十几年专业训练,他已经成为泳池里的“飞鱼”,按照这个趋势,很快就能进国家队了。
或许每天接触泳池的凉水,他总冷冷的,像高山上的冰雪,让人难以接近,所以他的朋友并不多。
有些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不擅长社交,林虔就属于这一种,虽然第一眼感觉他和水一样冰冷,但实际上这个人对朋友很是热心。
林虔参加颁奖去了,我离开观众席,在出口等他。
十五分钟后,林虔已经换好了衣服,背着背包出来。我看到不远处几个小姑娘正悄悄地看他,脸上掩不住的激动和一些胆怯。
夏尧眨了眨眼睛,道:“难怪他喜欢呆在水里。”
我微微一笑道:“在水里岂非能够好好清净。”
林虔已经看到我们,他头也没回地径直向我们走来,冷冷道:“我没有时间应付别人。”
我一边走一边摇头道:“真是太奇怪了!”
林虔道:“奇怪什么?”
我笑道:“一条鱼竟然会交到女朋友。”
林虔瞟了我一眼,大概也不知要说什么,我向夏尧挑了下眉——生活如果可以有趣些的话,人岂非也能过得自在点?
说话间已经走到停车场,半路上夏尧要去商场便提前下车,我载着林虔回到他家,他招呼我进去喝杯茶,但我还有事,就先回来了。
因为今天的稿子还没有完成,忙里抽闲才去看了林虔的游泳比赛,所以一结束便要抓紧时间写作。
我叫萧月白,是旅行作家,每年会花半年的时间去世界各地旅行,另外半年就是写稿和学习,日子倒也过得津津有味。
四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书房里写稿,是一年前去到东南亚的行记。家里没有电话,平时都用手机联络,而本来这种时候我的手机应该处于关机状态,为了能够更加专心地写作;可杂志社那边说今晚会打电话过来商量出版的事情,所以今晚手机是开机的。
天已经黑了,我在电脑前打字,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以为是杂志社的电话,于是眼睛盯着电脑便按了通话键。
刚刚接通,本来想说“你好!”,可那头不知是谁,一阵急促的尖叫声透过手机传进耳朵里,我下意识地拿开手机,不自觉皱起眉头,瞟了眼屏幕,上面显示的不是杂志社的电话,而是“向小园”三个字。
向小园就是林虔的女朋友。
世界本就奇妙,看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竟然会相恋在一起,就像毫无关联的两件事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向小园平时是个大胆活泼的女孩子,虽然吵闹得很,但从来没有这样莽撞过,所以一时间没有听出来是她的声音。
我等了两秒钟,拿起手机,苦笑道:“我被你吵得只剩下半个耳朵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我正想继续说什么,向小园的声音就传过来了:“月白,你赶紧过来!快点儿!快点儿过来!”
她说得很快,而且音量很大。此时我开了扩音键,更显得声音刺耳,我严肃道:“不是跟你们说过,在写作的时候不要打扰我。”
这时我还在敲着键盘打字,没什么心思和旁人聊天,向小园让我过去却不说是何事,心想八成是她又想弄点恶作剧罢了。
我又道:“有什么事你说,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不要挂!千万不要挂!”向小园的声音近乎是吼起来的。
我停下手上的工作,拿起手机,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因为一般只要我认真说话,向小园不会不分场合地继续开玩笑;而且由于在电话里,我特意加重了语气,相信她能听得出来。
我一字一句道:“好,我不挂,你让我来干什么?林虔呢?叫他来听电话。”
“林虔……林虔他……”
向小园话还没说完,突然哭起来了,我意识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赶紧问道:“林虔怎么了?你冷静一下,跟我说清楚。”
“是……他……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听着向小园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第一时间想到:林虔是不是发生意外了?!
我立刻道:“林虔怎么了?他发生什么事?”
电话那头没有动静,我又问道:“他现在还清醒吗?能接电话吗?”
向小园道:“他……他接不……”
她的话好像并没有说完,手机那头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打,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对着手机使劲喊向小园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回答。之后传来叫喊和哭泣声,持续大约半分钟,动静才渐渐变小,最后又恢复平静。
我心急如焚,担心向小园发生意外,这时她的声音又出现了:“刚才发生了一点……一点状况。”
我急道:“到底怎么了?”
向小园嗫嚅道:“电话里说不清楚,等你来了就……就都明白了。”
我道:“你打120没有?”
向小园好像愣了一下,几秒钟后,结巴道:“我……我没有打120!”
听到这句话,我惊了一下,连忙道:“那你赶紧打120!”
此时我开了扩音键,正在换衣服准备出门。
向小园已止住了哭声,保持沉默者,我不知她在想什么,但她的情绪显然并不稳定,于是我道:“小园你听我说,你再拿另一部手机打120,我们在医院碰面。”
几秒钟后,向小园道:“他不能送去医院!”
这个时候我正急着穿鞋出门,听到这个,动作便缓了下来,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实在不懂向小园到底在说什么。
她的语气听上去冷静许多,缓缓道:“抱歉,我刚刚脑子很乱……你没听错,林虔他绝对不能送到医院!”
越发听得奇怪了,我道:“你描述下林虔现在的情况。”
我已经出门发动了车子,透过玻璃窗,看到今天晚上天气并不好,星月被掩住,乌云低垂得像要压向人间,带着天神的愤怒摧毁一切。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连接车上的蓝牙,朝着林虔家驶去。
向小园在电话那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怎么了!”
听罢我没有说话,从刚才接到向小园的电话,她的表现就不正常:一开始她急得让我以为林虔有生命危险,然后说不能送去医院,这下她又说完全不知道林虔怎么了。因为无论发生了什么意外,至少可以描述出患者此时的状态,比如倒在地上,没有外出血,我们可以说“他昏迷了!”;如果是外部受伤,就更容易描述:我们可以说“他发生了什么,某部位出了很多血,现在处于昏迷状态。”
所以向小园说“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实在很不符合逻辑。
这些想法当时在脑中一带而过,我道:“那他现在是醒着还是昏迷了?”
向小园道:“他刚才醒的,现在睡着了。”
我道:“这种时候他还会睡着?”
向小园道:“我给他吃了安眠药,睡着了。”
“安眠药?”,我道:“你为什么要给他吃安眠药?”
向小园嗫嚅道:“因为他……他不肯睡觉。”
我慢慢道:“你说他不肯睡觉?”
向小园道:“是的。”
路程差不多已经走了有一半,根据向小园的描述,得知林虔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我降低车速,缓缓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我的脑子现在很乱,决定先停下车清醒一下,否则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开车。
此时我想的是:林虔作为游泳选手,而且是被众多人寄予期望的未来之星,他身上背负很大的压力。虽然很想帮他,但是我毕竟不了解游泳圈,只能偶尔约他出来郊游散心。但焦虑到不肯睡觉的程度,着实让我吃惊了一番。
我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
“这种情况”当然指的是不肯睡觉。
向小园道:“已经两天了,他让我不要打电话给你,但今晚他实在不正常,所以悄悄打给你了。”
昏黄的路灯延绵至远方,形成一条狭长的灯带,乌云似乎更低一些。我摇下车窗,没有风,我听不见风声,只有辆过路车“唰!”的一声迅速闪过,留下两孔红色的车灯。
电话没有挂断,我轻声道:“我待会儿就到,你照顾好林虔,随时保持联系。”
向小园道:“好,我和林虔在家等你。”
说罢这通电话终于挂了。
我发动车子,朝着林虔家驶去。
踩着油门,心里还是在想:“林虔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向小园总是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天色依旧黑暗,车子行驶在无数条路灯织成的灯带上,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光线若明若暗,这无处不在的黑暗,竟也感觉向车内的我慢慢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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