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尽头
（11）婆婆的遗嘱
叶青生了儿子后，婆婆徐婉仪和她的关系一下子紧密多了。
徐婉仪让叶青给儿子取名字，叶青翻了几天字典，选了成语“凤翥鹏翔”中的两个字，给儿子起名叫“郑翥翔”，小名“翔翔”。婆婆和郑阳都接受了这个名字。
一家人因这个孩子的到来变得十分忙碌。
叶青看得出婆婆有多喜欢这个孙子。但凡她的身体允许，她就一扭一扭地走过来看孙子。她的身体很瘦弱，显得头很大，她低着头逗弄孙子的样子，好像一株大葵花。大葵花满脸都是笑意，像吸饱了阳光一样。
婆婆有时候也静静地坐着，看叶青照顾孩子。孩子就像太阳，太阳在哪里，大葵花就转向哪里。叶青知道，很多奶奶和妈妈会因带孩子的观念不同而发生矛盾，所以在婆婆看她照顾孩子的时候，她总是很紧张，好在这种矛盾在徐婉仪和叶青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
徐婉仪说话比较费劲，她努力表达了好几次，叶青才明白她的意思。徐婉仪想说：虽然自己很愿意带孙子，但是由于身体原因，力不从心，只能从管好自己、不给小两口添乱来减轻他们的负担。叶青想，婆婆病成这样，怎么能让她看孩子？但看徐婉仪的表情，好像看孙子应该是她的职责，她看不了是她的错误似的。
郑阳这段时间做得十分不错，给孩子做辅食、换尿布、哄睡，收拾屋子，洗衣服，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劳动。只是叶青还是觉得累，哺乳、睡眠不足加上产后身体虚弱，她再无精力顾及其他，那些是否要离开喜都、是否要换工作等想法被儿子的哭叫赶得干干净净。
终于熬到郑翥翔3岁上了幼儿园，没想到婆婆又一次中风了。这次中风没有出现奇迹，出院后的徐婉仪生活不能自理。郑阳和叶青只好雇了一个保姆，专门伺候她。每天下班后，郑阳都要去看婆婆，有时叶青也带着孩子去。
郑翥翔对奶奶很亲，一点不嫌弃奶奶躺在床上木呆呆的模样。他会用鲜嫩的小手抚摸奶奶的脸，甚至亲奶奶。徐婉仪对孙子总是有反应的。有一次，徐婉仪打了个打喷嚏，口水喷出来，郑翥翔躲不及被喷了一脸，叶青和郑阳连忙找湿巾给他俩擦，没想到他俩都大笑起来。徐婉仪几乎控制不住，张开嘴巴“啊哈哈”地不停，郑翥翔“咯咯咯儿”地前仰后合。
郑翥翔5岁那年除夕，郑阳、叶青给保姆放了假，带着郑翥翔陪徐婉仪过节。在叶青给徐婉仪喂饭时，徐婉仪忽然挣扎着要说话。郑阳和叶青连忙围着徐婉仪仔细倾听。徐婉仪根本没看郑阳，只盯着叶青一个人，吃力地说：“别离开郑阳。”
叶青和郑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婆婆为什么费力说这样一句话呢？叶青很纳闷儿，但是婆婆的左手紧紧抓住叶青的右手，把叶青右手原本拿着的勺子都拽了下来。叶青只好连连点头，婆婆这才放开叶青的手。
正月初六，徐婉仪就去世了。郑阳和叶青准备给婆婆办理后事的时候，王伯母来了。王伯母表达了对死者的哀思，还出人意外地带来一张婆婆的遗嘱。
遗嘱是徐婉仪4年前立的，王伯母是见证人，遗嘱上写明了婆婆留下的遗产和遗产的归属。令人惊讶的是，婆婆把大部分遗产指名道姓地留给了叶青。
郑阳老大不高兴，问王伯母他妈妈当时是怎么讲的？王伯母瞅了瞅叶青，也没避讳，说她也不理解，但徐婉仪坚持要这样立，并请她做见证。
叶青想起婆婆头两天说不让她离开郑阳的事，她很纳闷，莫非婆婆看出什么来了？她又想起婆婆盯着她、看她照顾儿子的模样，现在想来，徐婉仪不是在看孙子，徐婉仪是在观察叶青。
在办丧事期间，郑阳一直沉默不语。叶青以为郑阳在思念母亲。郑阳没见过父亲，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一直是他最牵挂的人，所以大学毕业立即回家陪伴母亲。母亲的去世对他一定打击很大，叶青尽力安慰他。
但是郑阳在母亲去世后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每天虽然干着和以往一模一样的事情，但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妈说，我以后的生活得靠你。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有一天，郑阳突然问叶青，把叶青吓了一跳。
“你妈啥时候说的？”
“我在整理我妈的遗物时，发现了我妈的日记。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她记日记。”
“她就是这么写的？”
“是。”
“她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我不知道，所以想问问你。”
“我怎么知道？”叶青说的是实话，她猜不出婆婆为什么这样想。
“她说你是个好媳妇，却不易留住。”叶青的心被戳了一下，对前半句话她还是欣慰的，可后半句从何说起呢？
“我妈说你给儿子起的名字里有两对翅膀，说明你多想飞啊！”
翥翔，确实有两对儿翅膀。叶青自己都没注意到。看来婆婆一直在琢磨她。婆婆把遗产留给自己有什么深意吗？
“郑阳，我不想要遗产，我自己能赚钱养活自己，我写个放弃遗产的证明材料吧。”
郑阳诡异的笑了。“我妈说对了，她说你不贪财，还自立，这些都是优点，但是不好控制。”
天呐！婆婆到底在日记里写了多少对我的分析啊？
“我妈说我爱你已经到了离不开你的程度，所以她要帮我留住你。”
“这是她给我留遗产的原因吗？她不是说我不贪财吗？”
“这可能就是她想的啊，她知道你不贪财，给你钱你也不会卷走，但是这又表达了她对你的信任，和让你一直做我媳妇儿的希望。”
“你这不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嘛，那还问我什么？”
“我问你，她说我以后的生活得靠你，这句话我不明白。”郑阳的眼神很茫然，“我像你刚才说的一样，我也能赚钱养活自己呀？”
叶青忽然想到，当初他俩毕业到喜都，没费什么周折直接上了班，是因为徐婉仪的哥哥帮的忙。在喜都，要是没有人情关系，找工作、办事情比登天还难。叶青在事业单位，郑阳在国企，都是喜都人羡慕的工作。
郑阳觉得两个人就这样生活挺好，但叶青认为稳定是暂时的，她觉得什么时候改制真不好说。叶青总想自己干点什么，但喜都的营商环境不好，没关系寸步难行。要是他俩的单位有什么变化，怎么办呢？
郑阳人不错，文笔也好，但是比较被动，胆子小，随遇而安。叶青的性格与郑阳不同，她总是有很多想法，也敢做敢当，主动性比郑阳强。婆婆是不是在为郑阳的未来忧心呢？她是要把儿子交给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老人都走了，你不要想太多，再说她有她的看法，你不是还有你的主意吗？”叶青安慰郑阳。
郑阳说，“我没主意。原来在家我妈说了算，老五也能给我出个主意，现在我妈没了，我和老五也断了联系，真的只能靠你给我出主意了。要不，我就得等儿子长大了，让他给我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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