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村兴土葬,人去世了要选出殡的日子,而后进行埋葬。
秋萍的婆婆因病瘫痪,在床躺了几个月,现今走了。秋萍照顾婆婆时虽已想过这个结果,但没想到的是婆婆竟没熬过春节。过几天便是大年三十了,别人都在庆祝新春,而她们如今却是在放炮仗送走她。
葬礼简单地有些简陋,因为秋萍和富仁没有存款,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资金上却也并未备齐。最后俩人便从小姑姑那里借了点凑上,买了棺材,纸钱,衣服之类的东西。
这天,趁着厨房内无人的时候,秋萍带着不满问小叔子夫妻俩:“你们夫妻常年一起在外打工不回家,孩子也不用照顾,老人病了也并没回家。你们现在能拿出多少钱来。”小叔子不语,最后慢吞吞的说大概五千,秋萍回了句噢,那就出五千吧。秋萍确实对小叔子一家有不满,但不是对孩子,而是对小叔子夫妻。
小叔子夫妻生有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几个月大的时候夫妻俩就双双外出打工,婆婆又常让那几个孩子到秋萍家来,这使得秋萍一下子从照顾三个孩子到六个孩子。这十几年过去,孩子已经长大,但有点什么事夫妻俩就打电话给秋萍,有事来不及接听还被唠叨,这么些年,秋萍愈发地看他们不顺眼了。
秋萍想着虽然不用大办,但请道公做法,晚上守灵等这些个程序总是要有的。农村喜丧讲的也是你来我往的人情,秋萍常年在家,人情往来总不缺,因而来的人也不少,但主要是秋萍的亲戚朋友。
在哭丧时,秋萍的几个孩子只是低头闭眼,并没有眼泪,用秋萍大女儿的话便是,与爷爷奶奶有些感情,但不深,想哭,只是没有眼泪。哭丧结束,秋萍把埋在膝盖间的头抬起,不知哭丧的时候秋萍想到了什么,只见她两眼通红,眼皮还有些肿着。
葬礼上有个送走去世之人的环节:拿个纸做的房子,在里面放上照片,然后儿子捧着走。富仁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老母亲的照片,最后只能作罢。富仁寻找时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私语:“老赵头这都七十几岁了,连张照片都没有,这家人真是……”话听不真切,却让这个男人红了眼。
“是啊,连照片都没有,”富仁喃喃道,“那就不放照片了吧。”而后他便捧着空房子在道公的吟唱声里围着棺材走了几圈。
秋萍的大女儿看见父亲找不到照片,众人催促后又做罢的情形,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她的老父亲在送走他的老母亲,而在她心里伟大的父亲如今是窘迫的。她不愿看见这样的父亲,可惜事实总是如此残酷,家庭的贫穷让她比别人早懂事,而现今,她看见了穷苦带来的更深的东西。
正是出殡的时候,天空很应景的下起了雨,女儿们在前跟着做法的人拿着火把,后面再跟着拿灯的人,接着是拿纸房的儿子们,而后是大伙子和他们抬着的棺木,最后是亲戚朋友和子孙们。一群人排着队在雨中,走在泥泞的路上,直到到达埋葬她的黄土地才停下。抬棺材的人将棺材放入前两天挖好的土坑中,大家填土、埋葬。
填上黄土,弄成土堆模样,放上准备好的壮族特有的竹条编成的席子,订入土堆之上,尾部放置竹筐,头部放置油灯,前面点上檀香。炮仗响起后,大伙陆续回家,用柚子叶洗手,吃午饭,而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因为秋萍的婆婆一直住在小叔子家里,所以丧事是在小叔子家办的,所有人都离开后,秋萍的儿女们帮忙还借来的桌椅,清洗碗盘。秋萍和富仁则和小叔子在房间里对账,将小叔子的五千块归还后,秋萍发现大家钱财分地一致了,但自己家搬的鸡鸭和那些米以及那些木柴却拿不回来了。可惜和小叔子无法说通,因为他只认各自出的钱,不认另外的东西。而大家向着小叔子,说这些值不了什么钱,秋萍不禁在心里嘀咕,这些东西卖出去也值个一两千块的,只是众人都这般说,她也没什么好讲的了。
秋萍虽然不甘心,但事情终于过去了,女儿在高考后带着秋萍去申请了大学贷款,所以学费上没有了顾虑,也让秋萍少了学费的顾虑,因而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这个新年,也就这样在平静却又不平静中过去了。
富仁年后离家去广东打工,秋萍依旧在家照顾儿女,做农活。
小龙村这片土地养育了秋萍和她的孩子们,但土地上空的太阳把秋萍的脸晒的通黄,过多的劳作使秋萍的手手长满老茧。几个月下来,富仁和秋萍把欠小姑的钱还上了。想着之后就攒钱供儿女读书,不用还债,秋萍两口子松了口气。
可世事难料,公公在做完白内障手术不久又发现肺部有问题,无法像平常那般生活,只能让秋萍每天做好饭菜送到小叔子家里给他。对于公公的病,秋萍和富仁商量好了,医生说治不了,那就每天照顾好他,后面的事情也做好准备,免得慌乱。
公公去世于同年七月,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大家也已经有心理准备,只是公公去世的缘由却不太好。去世当天傍晚小叔子的儿子不知和公公在吵些什么,秋萍只听邻居老人说公公当时非常生气,喊着,看我死了你们怎么在外面安心挣钱,还不都要滚回来。
生气归生气,大家谁也没想到他会拿藏在他柜子底下的剩余农药出来,喝了下去,当秋萍知道后赶去时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秋萍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可能从小见惯了生生死死,或许对于这事早已麻木,秋萍很平静地接受了公公的去世。因为不知道具体情况,秋萍没有过于追究,她冷静的安排着公公的后事。首先,立刻打电话给还在外打工的富仁,以及小叔子夫妻,通知亲戚们,而后请来帮忙的人。
与婆婆的葬礼相比,公公的葬礼上大家就没有了当时的慌乱,该做什么做什么。在买需要的东西上秋萍也学聪明了,大家个出一半,什么都用钱买,这样方便又省事。
在外的人赶到了家,晚上聚在小叔子家里一起守灵。秋萍看着这帮人,看着这棺材,不禁想到自己嫁给富仁后的生活。
她嫁进朱家二十几年,做事勤勤恳恳,却从未得到公公婆婆的友好待遇,反倒是叔叔一家,两人都外出打工,却能得公婆偏爱,帮忙在家照料。
秋萍嫁进来第二年,生下大女儿乐乐,婆婆在她重男轻女思想的驱使下常给秋萍白眼,还在背后说三道四。月子里公公把秋萍的营养品拿去吃,却不想秋萍之后吃什么,而也不想大儿子还在外打工。秋萍在月子里,自己帮秋萍做些家务,他们像吸血鬼一般,出来看见什么好的就都往小儿子家里搬,秋萍生气,但力不从心,孩子小,自己又在月子里,没精力计较,也不想搭理。
直到秋萍生下第三个孩子,公婆仍在小儿子家住着,帮衬小叔子一家。
秋萍说,她认命,命里选中这样的公婆,那么她就自己照顾孩子,自己在家劳作,富仁在外打工常年不回家,秋萍当爹当妈照顾三个儿女。
靠着富仁一人,撑起这个家,夫妻俩经常连衣服也不舍得买,穿着穿了一年又一年的旧衣裳。日子清苦,但秋萍觉着只要有信心,日子总会过好。没有老人的帮忙她也一个人把孩子养这么大了,现如今大女儿已经上大学,儿子高三了,等小女儿上了高中,自己和丈夫一起去打工,日子会好起来的。
公公的棺材在家停留五天后,终于出殡了。这次,一切都很平静,没出任何岔子。
出殡后第二天,送走了请假回来的儿女,秋萍和富仁两口子自己在家,与邻居一同聊天。
这天傍晚,小叔子来到富仁家中,向秋萍拿土地证,户口本等证件。秋萍将户口本给他,并对小叔子说:“这有些证你要先去销掉老爷子的名才行,你现在拿去有什么用,过几天你就走了,放我这我还可以拿去办理。”
小叔子听完,却嚷嚷说:“放你这干什么,我自己家的就要自己拿,你不用在这假惺惺的说这些。那些山林证,土地证什么的都拿来给我。”
富仁一听,不满道:“什么假惺惺,你家什么事不是你嫂子帮着你们办的,连上户口也是她跑关系帮你办的,你那房子也是她帮你找人修建好的,办这些事的时候你们两口子哪一个有回来,连句谢谢都没有,现如今还来这儿发起脾气了。”
小叔子听了却说:“你们帮办这些我是出了钱的,何况你们是看着我三个孩子不上户口就读不了书,看在他们的面子帮办的。你们又不是帮我。”
秋萍冷哼:“看在孩子的面子帮你办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我帮着你干什么,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懂道理?”
小叔子还想说什么,邻居却截住他的话对他道:“你的话也不对,你嫂子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你要拿什么,拿去干什么就好好说,吼来吼去干什么。”
秋萍越看小叔子越觉得他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公公刚去世没几天,便出来说这说那的,更觉着自己之前做的那些真是不值当。眼不见心不烦,秋萍觉得他再待下去自己怕是会被气死,随后就在邻居的见证下把那些东西都给了他,让他赶快回家去了。
小叔子拿完东西立刻走了,仿佛没来过一般,走的迅速而无踪影。
邻居劝了他们几句便也回家了,他们都走后,秋萍和富仁各自坐在塑料沙发椅上相对无言,他们虽气愤,但也觉着心里似乎某个地方觉得轻松了,某个地方却更坚硬了。
忍让了这么久,秋萍想着,以后终于不用这般了,各过各的,各管各的,终于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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