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绿皮火车上,想买到有座位的车票只能在起点站去购买,经停站上车一般是没有座位的。
因为一座难求,大家检票进站以后拼命往站台冲,好像担心火车会随时开走似的。冲到车厢门口,列车员还堵在门口查票,有的人就趁机从窗口捷足先登,或者隔着窗户先在某个空座位放个东西,弄个座位。
在郑州火车站中转时恰逢瓢泼大雨,但我和所有人一样背着行李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前冲,结果因为我冲的太快,行李被两边的人一夹,那根新买的尼龙绳子被挤断了,我和行李背包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有十米。大家都在往前冲,我却要逆行在雨水中,怀里抱着打包的铺盖卷儿,手臂上还挂着一个大提包,被前前后后的人撞的东倒西歪。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逆流去捡行李也是如此。好在那时才十八九岁,有的是力气,一般人还真撞不倒我,我属于二般人。我在大雨中奋力登上了南下广东的火车,把行李包放在车厢连接处就靠着车厢一边喘粗气一边等待列车员过来驱赶。扛着行李包连走几个车厢后,被雨水澆湿的衣服又被汗水再次浸透。此时车厢里最优雅的是那些有座位的旅客,但他们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笑容可掬的人守在旁边。这些笑容都是有目的的,要么在等待他们在前方某个站下车,要么趁他们上厕所的时候在座位上坐几分钟。绿皮火车可能是在我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上的第一所大学。
买火车票难,买有座位的火车票更难,比这更难的是售票员的那张冷冰冰的脸和两个更冰冷的字“没票!”买不到火车票是那些年的常规操作。我们能够买到车票其实是后勤保障部门提前给我们做了很多工作。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为了一个善于购票的人。我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突然幽默一下并且恰到好处地让售票员微笑,我的车票就有保障了。有一次,为了保险,我们三人在福州火车站售票窗口排队为大家购票。排在前面的王同学没有买到,紧跟在后面的我从王同学手里接过钞票顺利地为大家买到了回家过年的火车票。我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让那个高冷的大姐噗哧了一下,总之,她笑着说:“有票!”
现在通过手机app12306购票,我经常搞不懂,搞不定,有时候还会搞错。难忘的青春,回不去的年代。
为了来回能够有个座位,我们很多人手头上都有一本《列车时刻表》和一本《中国地图册》。每当寒暑假前,我们要拿出这两本书做攻略:攻略的原则是白天在某个城市瞎逛,晚上则在火车上过夜。那几年,我们就用这样的办法夜以继日地游玩了大半个中国。那本薄薄的《中国地图册》在中学陪了我六年,在大学陪了我四年,后来像绿皮火车一样成为了永远的记忆。
火车上争抢座位使我想到了一个不用抢座位的办法:上车前去买一张报纸,最好是《南方周末报》,版面多,内容丰富,最主要的作用是可以铺在三人座的座位下面的地板上,人躺在那里,仿佛躺在知识的海洋上航行。没有拥挤,没有他人嫌弃。头顶上那三个有座位的上层建筑还偶然给予同情和怜悯。有一次,一个大叔在座位上坐久了,居然和我商量能不能换一下,他想躺一会儿。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那时回家路途遥远,大学四年有三个寒假都是在学校度过的。我们的出行主要是暑假,天气炎热,火车两边的窗户都是打开的,我在座位下面居然没有闻到过脚臭。
几年后暑期路过徐州火车站,进入候车室,满大厅都是香港脚的味道。后来发现,很多人穿塑料凉鞋时还穿了袜子,导致整个候车室泡面的味道盖不住臭袜子的气味。
从郑州到株洲,火车啃吃啃吃好像有二十几个小时。株洲和鹰潭是两个重要的铁路运输枢纽站,我们需要从株洲中转前往福州。那个时候开往福建的列车不多,我们又在株洲火车站等待了十几个小时才登上列车。
旅程中最后这一段,运气比较好,上车后很快就有了座位。终于可以坐下来看看窗外飞驰而过的山川草木和铁道边上的行人。对于我们几个而言,车窗内外都是新鲜的,车内可以听到各地不同的方言,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只要有个座位,面对面坐的那十个人有时候还会延伸至前后几排的人总有人特别能说话,似乎上知天文 下知地理,大家竖起耳朵听着附和着,有时候还要插一嘴,仿佛后来有人花巨资从某些地方学来的小组合作学习一样。
那是一个号称知识爆炸的年代,也是一个号称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时代。列车上最不缺的是报刊。只要想看,可以和周围所有人交换。除了那些高谈阔论的人和睡觉都人以外,大家都在看书。当然也会有小偷和不良商贩时不时从这个车厢窜到那个车厢。今天的火车上只能偶然看到没有完成作业的中学生手拿书本,其他人都是手机平板电脑。当然现在大家都有座位,即便没有座位,也不会进站后没命地往前冲。
列车进入福建后,速度较慢。铁路电气化较早的南北大动脉京广铁路和东西大动脉陇海铁路。福建省的铁路电气化相对晚一点,火车动力是燃煤的蒸汽机车。白色的蒸汽,长啸的火车,无处不在的煤灰。到了福州之后,大家都成了非洲兄弟,头发和眉毛也比原来更黑更密。
三四天的行程结束之后,终于到达了我们奋斗了十余年想要去的大学,一切的新鲜都先不着急。我们离开床铺已经好久了,先和新见面的这张床睡一觉才是人生第一要事,今后四年我们要不离不弃。躺在亲爱的床上,还没有闭眼,耳膜里就传来了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这种感觉需要持续两三天才可以淡忘,直到下一个假期再次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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