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日起,我的皇后之职也算是做到了头,我的长门宫算是彻底的成了冷宫。不出所料,你不曾减少过我宫里的吃穿用度,就连下人,都不曾少了一个。
我知道,你不忍心。可是阿彻,你不忍心什么呢?既然已经选择对我狠心,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你该知道的,我们的缘分,从这后位开始,从你废了我后位的那一日起,我们的夫妻情分,也算是到了尽头。只是本该无知无觉的一颗心,怎么总是隐隐作痛呢?
但是,我还能做什么呢?阿彻,我想,我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了。
苏凌风传来消息,前两天他们的一个组织头目被送上了法场。我想,那卫子夫,大概已经爱上了你了,所以对于那个我和母亲辛苦扶植的刘家江山,我大可不必操心了。
我也再不想做什么了,只日日守在我的长门宫里,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我这么默默的守在这里,就好像终有一日,你会像以前一样,突然想起有一个我,在等着你。
你看,哪怕到了这个地步,我对你,也还是心存侥幸。这不是固执,只是偏信,我偏信你对我,终也会有那么一丝丝不忍心。
只是啊,转眼间母亲都已去世了三年,可是这三年,你终究没有再踏入过我的长门宫一步。这长门宫在这深宫之中,已是君王的弃宅。
我等过了春,盼过了夏,望穿了秋,捱满了冬,很久很久。等了那么久那么久,我大概终于是死了心。
三年过去了,我这身子突然就好像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盈袖看我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急得红了眼眶。
她说,“娘娘,奴婢听其他院的宫人说,司马相如深得皇上赏识,若能请得他帮忙作赋,或许此事仍会有转机。”
我笑了笑,“小丫头片子,就算那样,又有何用呢,我如今的人境况,又何苦去为难司马相如?”
青篱终是红了眼,噗通一声跪在我跟前,“娘娘,你难道忘了苏先生么?”
我顿了顿,“苏凌风怎么了?”
“娘娘可还记得苏先生曾叮嘱过您什么,他说,无论如何,娘娘也不要放弃自己,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你,他才过得安心。”
果然,这个小丫头啊,总是最知道我还牵挂些什么,她大概是看出来我的生无可恋了。
于是,我偷偷去找了司马相如,求他为我写一篇赋。
曾有左思洛阳纸贵,今有相如赋千金难买。我想,若司马相如肯帮忙,那么或许一切还有转机,毕竟我和你,也曾竹马青梅,两小无猜。
2
以我和司马府的交情,以我如今的身份,以他目前的地位,我早想到他会推辞。
这事本就是情理之中,但我也没想过,我扑通一声,就在他的府中跪了半日。
阿彻,我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何时这样卑躬屈膝过?但是,我仍是抛弃了的尊严,这一切,只为了那仅存的一点点希望。
司马相如终究是推脱不了,因为怕惹不必要的麻烦,最终由其妻卓文君代笔而作。
我不甚感激,尽管我与卓文君交情不深,但我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子,算是略有耳闻。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我猜,你也听过些许。或许她也不曾想到我会如此失了仪态,亦或对我生了悲悯,我原本平淡无常的叙述,我还未流泪,她竟红了眼眶。
几日后,她亲自把赋送到了我的长门宫,我微微福身以示感谢。她却忙跪在我面前,“妾身福薄,受不得皇后娘娘如此大礼。”她的一声皇后娘娘,我不由得泪如泉涌。
3
长门宫的日子,还是如以往那般悠闲的晃着过。直到那一天日,有宫人传话,说你要来见我,我喜出望外,叫盈袖给我梳了妆,立在长门宫外。
我记得我们曾约定过,无论何事,三日之内必有回复。可是我足足等了两日,你终究还是没有来。
第三日,我已经站在门外候着,天上下起了大雨,我依然站在门口不肯动,青篱忙给我撑伞,被我推开了。我站在雨里,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我不想哭的,可是眼眶却不住的温热。
盈袖见我这副样子,忙说,"娘娘,天气这样不好,皇上恐因此耽搁了行程,不若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好不好?"
我突然笑出了声,"青篱,人呢,我怕是等不到了,好久没这么畅快的淋过雨,今日,就且让我好好淋淋这雨吧。"
我眯着眼看了看盈袖,始终还是个小丫头,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让她哭红了眼眶。
"娘娘,你莫要如此作贱自己,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噗嗤笑出了声,"你们什么时候倒也学得这文绉绉这一套,以后出了宫门,寻常男子怎配得上你们?"
盈袖没有反驳我,只是哭,而青篱,又把伞又撑回了我头上。
我看着她们微怒,"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你家娘娘我,不还没死么?你们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盈袖和青篱见我如此执拗,扑通扑通的跪在一旁,陪着我在雨中,淋了很久很久。
这一次,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哭的撕心裂肺,嗓音沙哑,却从未如此酣畅淋漓。
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我只记得自己头昏目眩,天地一片混沌。
醒来的时候,青篱和盈袖在旁边小憩。我想喊她们,才发现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是的,这一次高烧不退,烧坏了我曾经灵动美妙的歌喉。我现在,成了一个哑巴。
我一个在我的长门宫里走了很久很久,回来的时候,青篱和盈袖正急得团团转。
我笑,笑到嗓子疼,猛的就开始咳嗽。不咳不要紧,这一咳,居然渗出了血来。
“娘娘”,盈袖把一件外袍披在我身上,两人便齐刷刷的跪在我的身前,默默流着泪。
我知道,这次淋雨,我已在床上卧了两日高烧不退,她们这是恐我又受了凉。
我却笑了,拿出纸笔,“青篱,我想吃一顿红烧肉。”青篱一愣,随即福了福身,“是,奴婢这就去办”。
我高高兴兴的和她们吃了一顿红烧肉,又不不管不顾的喝了些酒,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
我坐在屋里写字,支走了盈袖和青篱。
“盈袖,这几日小楼亭边梨花开得正好,你出门给我采些梨花。”
“青篱,你到东边的小铺里,给我买些应季的梨花糕吧”
这一生,我独爱梨花,爱它的漂泊无依,爱它的雪白无暇。梨同离,这一世,大概早已注定了要分离。
她们虽疑惑我今日的行径异常,却还是乖乖领命照办。
她们不曾知道,醒来那天,我在园子里哭了一日从园子里回来以后,我再也不曾哭过。她们怕我伤心,不喜我落泪,但她们不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哭了。
阿彻,我向来不爱哭的,我每次哭,都必是失去了什么。上一次我哭,孩子没了。这一次我哭,我想,是你要失去我了。
4
16岁,我嫁给了你,28岁,我被你禁足在长门宫中,38岁,我一把大火烧了长门宫,顺手烧了我的痴心错付,你的铁石心肠。
阿彻,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此生若你负了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们一众人站在我的宫门口,我似是疯了一般,在我的长门宫又唱又跳。
小的时候,我身为长公主的女儿,必得仪态端庄,作止大方,所以哪怕我从小钟爱舞乐,却只能会诗书和女红。
尽管母亲禁不住我的请求,请了师父教导我歌舞,却从不允许我在人前表现。她说,你未来是要做皇后的,卖弄歌舞,那是下贱人的行径。
我记得有一次,我正坐在池边唱歌,恰好被你撞见了,我慌得起身就跑。后来你好心遣宫人把鞋子送回公主府,母亲却罚我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后来的后来,我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当然更得高贵端庄,所以你也不曾得知,卫子夫会的那些,我都会,甚至更多。
只是碍于我的身份,哪怕我是一个快活的人,也不得不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美其名曰,不要失仪。你可知,一句母仪天下,我这一生,何其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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