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老张问了我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连小祖也一直不叫饿;而当我们开始吃饭时,它对食物的兴趣也从无到有。看它吃得多么香,就像在重庆时那样欢腾。
也许老张并没期待我的回答,他不过是因为感觉高兴了,随便问问便罢。有些问题不该问,该自己好好去想,他人不一定能给出确定的答案。有些则不然,比如老张这个,其实是应该思考一下的。
小祖跟我们一直在一起,不见疲态,也全然不曾有过物质上的需求,这只能说明,命运将它和我们紧紧绑缚成一体了,所以没有区别才是对的。那么,我们只因聊奈才做出的吃饭举措,会不会一点一点地将时间从粘稠状态引导成流动状态呢?激发起常态时的欲望,能够对撞这种非常态时的局面吗?
其实还有一些问题是存疑的,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提及,然而心知肚明。我也不想说,且行且看吧。我说过,有问题才是对的,但非得一个个罗列出来就没太大必要了。对于缺乏想像力的人来说,再怎么解释也徒劳无益。
伍道祖简单地尝了几口菜,就落了筷子。他说他对食物的欲望已经降到了最低程度,之所以愿意尝一下,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的味觉存在与否。很好,他觉得辣得受不了。
看着大汗淋漓的我,他问道:
“为什么跟俞小蛮说我爱吃爆辣的菜?说好听点儿是开玩笑,难听点儿说是戏弄人。你就是这种孩子心性让我有点儿烦。”
我放下筷子,盯着他预备发火,转而笑了,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跟他说:
“越来越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样子了!偶尔开心一下不好吗?问问她们几个,女孩子都不可能为这点事纠结。小伍朋友啊,我是这样一个人,哪怕水深火热,也要如沐春风!你慢慢发掘我的优点吧,不过不要带着敌意。”
他回去房间里,当然是去看他的书了,本来那也是他最为沉迷的世界。我叫他呆会儿出来玩,他没理我。
“不要跟他一样,”俞小蛮代他向我抱歉,说,“书看多了的人,不太接地气,有些不近人情。”
“我才不跟他一样!个性不同才好玩嘛,有对手才有动力,不然多没意思!”我满不在乎地说,“我向来不喜欢计较太多,哪怕以前和他真的不太对眼。不否认他是那种有梦想有前途的人,但那跟别人没关系,没必要傲慢。”
蒋和珍说:
“他还好,可能比较早熟,思想复杂一些。”
“再早也熟不到哪儿去!”戴兰假装轻蔑地说,“梦想成为有学问的人,认死理,一根筋罢了。”
“也不是说搞学问的人就刻板,脑子不灵活。可能他适合那个样子吧,随他好了,也算不上大毛病。”
说完我回头又看了看他的房间。果然蜡烛又都燃起来了,他的窗户比其他人的亮了好些。他眼神确实不好,能理解。
都落筷了,我们重新围坐在篝火旁,说了些碎话,开始讲故事。
这应该是沙狄喜欢的故事。
战事蔓延到小城时,正值秋天。漫山遍野的乌桕树变得血红,一团团树立在高处,似乎要将整个小城包围。
往年,这个时节总会有达官贵人或者清闲的乡绅们出门赏秋,吟风弄月,抒发感悟,视之为雅兴。老百姓从不认那为好风景,生活维艰,树叶红了预示着寒冬将至。他们在田地间忙碌着,不肯损失一粒粮食。于是,连他们也成为别人眼中风景的一部分。两股水流,泾渭分明,历来是并行而无交集的。
此时战事到来,情况就有些复杂了。不管是富人穷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哀号时,声音没有太大区别。
王二终于觉得可以仰起脖子做人了。做为泥浆般浑水中的一条小鱼儿,他必须抓住时机,拼尽全力往清水中游去,寻找到突破口才会有一线生机。
一个军官和王二的背景相似,看来赏识他,给了他一个机会。王二从乡下进了城,准备大展拳脚。
听话的穷人居多,可以置之不理。风险更大的其实是有钱人,既然已经无处可逃,当然要寻求自保。钱财这时成了他们的负累,但可能也是可怜的一点保障。只要陪着笑脸奉献出财产,他们大体上是能够保命的。坚决不肯舍财免灾的人,下场任凭想像。
有那么一个财主,资本巨大,据说城中最繁华的整条街都是他的。他儿子在外省做官,交际广泛,实力很强,只可惜跟这帮人不是一个派系的。也就是说,且不论这财主多么地有钱有势,宣传得天花乱坠,人家根本不买账。
在军官的命令下,王二带着人马闯进了财主的客厅。财主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内心虽然慌乱,表现得却极为镇定自若。他客气地打着招呼,请坐奉茶。
财主言语慎重地询问王二有何贵干。王二冷笑着说:
“城中大局已定,该怎么做还用明说吗?”
“请长官明示!”财主躬身说。
王二心里早骂开了,当着大帮士兵的面,他喝叱道:
“你是最后一根肉骨头,也是最大的一根!掉到狼窝里了,活该你倒霉!不要存着什么幻想,没人能够把你捞出去。房子我们带不走还是你的,能拿的全部拿出来!给爷听清楚了,是全部!不要玩花样才算识相。”
财主赔着笑脸,对着一侧的管家眨了眨眼,示意管家去了内屋。他嗫嚅着说:
“在下明白长官们舟车劳顿,早已备下三千银洋。望请大人笑纳!”
“我说你是不是装傻啊!谁稀罕你的三千块大洋哪?”王二气愤地说,“老子也是这一方的人,早摸过底,你就不要装蒜啦!上边儿指示过,二十万大洋的缺口由你填上,少一个子儿都免谈!”
“二十万?”财主听得早已汗流浃背,他想死的心都有,却依旧打着哈哈说,“犬子在外省——”
不等他说完,王二摔碎茶杯,暴怒而起。王二骂道:
“真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就像外界传言的那样,这是个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的老东西!兄弟们,大家说该怎么办呀?”
这时,捧出银洋的管家看不下去了,他放下托盘,忿懑地当着财主的面说:
“老爷,我们家少爷不是说已经跟上边儿早早招呼过了吗?这算怎么一回事?您几时受过这种气!”
“闭嘴!”财主低低地说。
显然,这个管家并没看清形势,不懂什么叫鞭长莫及。
王二也没听明白管家话里的意思,只道是他们在装腔作势地吓唬人,故而大笑着说:
“什么上边儿下边儿的!现在老子就是上边儿,你们就是下边儿!再敢废话,先拖出去毙了!”
说出这话时,王二自己都吓了一跳。近段时间,他倒是抄了一些人的家产,但真正杀人的事,他是没有做过的。
“这样,长官,”财主清了清嗓子,态度恭敬地说,“二十万大洋实在是天文数字,在下有心无力。目前上顶能够凑齐三万整,还需要时间拼凑出来。”
二十万是此行的目标,王二清楚地记得上级交给他的任务,一个字儿不能少。他得令而来,不敢负命而归。跟财主这样的悭吝之人打交道,王二没经验,耐不住性子。没几个回合,他就火冒三丈起来。他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管家。
财主这时却冷静了下来。虽然他知道这帮人可能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是知道他们的目的只是钱。钱没到手,他们是不会胡来的,不过威胁自己罢了。儿子确实说过,这边儿的人不会动自家的,双方有过一些承诺,这些土匪一样的家伙怎么可以轻易食言呢?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然而,王二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儿。穷人好不容易翻了一回身,不拿出点狠劲儿对得起谁啊!他感觉到隐隐的一种欲望,摧毁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兄弟们!”他高声地说,“大家说有必要这样干耗时间吗?我们礼节在先了,是这老家伙自己不识相,死到临头了还不愿改改守财奴的罪恶嘴脸!请问这怪得了哪个?”
王二突然想要试试枪法,他对着管家的肚子扣动扳机。一声枪响,管家来不及叫喊就捂着肚子跪倒在地。管家号叫着,鼻涕眼泪立时糊了一脸。财主吓得脸色煞白,他紧咬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爷,您不要给他们,”管家也是忠心耿耿,拼着命在说话,“这是您一辈子的心血啊!少爷说过——”
一个士兵上前补了一枪,管家撒手倒在地上,颤抖了几下,死了。王二不料想自己的胆子这么大,对着死人,头一回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奇怪的兴奋感。
二十万大洋肯定是有的,从死去管家的话里听得出来,所以王二也没那么着急了。难怪这么有钱,是因为他们太看重钱了,王二这样想,实在有些瞧不起财主这类人。迟早都得拿出来,何苦糟蹋掉这么个忠诚的仆人!
财主没有看躺在地上的管家,眼里面满是泪水。他还是不肯松口。这时,士兵们揪出了他们家躲在内屋的几个女人孩子。小孩子们瞪着惊恐的眼睛,女人们哭成一团。被挡在大门外的仆人们偷偷张望着里边儿,没有一个人敢进来。
王二将孩子中长相最得意、穿得最体面的一个男孩拉到身边,上下打量着。财主脸色变得像猪肝,他浑身颤动着,终于站了起来。他不失风度地说:
“恳请长官给点时间,在下立即差人筹措。家里真的只有四万不到,外面是有一些的,比较分散。请长官先将家里的这些拿去,相信在下的话,晚饭前,在下必定差人将差额补齐,亲自送到营上。”
王二想了想,信了财主的话,拿了钱,带着人离开。
黄昏时分,天未向晚,财主果然带着随从来到营上。这时的王二只能待在一边儿了,看真正的长官接待财主。
原来他们是早认识的。长官打着哈哈,上前迎接财主,将财主拉到上座,亲自奉上热茶。站在一边儿的王二有些发懵,跟个傻子一样陪着笑,却没有说话的份。
“早嘱咐过他们,您是故交,万万不可怠慢!不料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实在对不起您啊!这件事必须严查,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私自行动的!”
财主瞟了一眼王二,脸上挂着笑意说:
“没有没有。是我年势渐长,手脚没跟上,差点错过了大势。二十万已经备齐了,还请笑纳!”
“不敢不敢!”长官大笑着说,“实不相瞒,愚侄目前军饷匮乏,缺口只在十万左右。世伯若是体恤晚辈,肯与相助,日后必定加倍奉还!”
财主长吁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对长官承诺:
“能力范围内,大人只管开口,必不推辞!待日后见!”
王二眼睁睁看着财主带着十万大洋转身离去。他等着长官给他一个说法。他总算感觉到被戏耍了。
可是哪儿来的说法,长官没给他治罪就是爱惜他,因为只叫他去要钱,没让他杀人。如今管家死了,还得找个好的理由跟财主的儿子陪不是。毕竟大体上他们还是一个阵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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