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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在8月来到北京,卷入一场不想陷入的情感,她逃离,又想救出小磨。然而小磨超出情感地做出了错误的行为,付出了生命。夏至轶的手段毒辣,让小磨绝望。曲终人散,来不及救赎的人生无限缺憾。)
我叫流火。
八月时我一个人来到北京,因为这里有我新找的工作,全职顾问。
之前我只是这家公司的合作顾问,在家里办公。这样我可以一边照顾4岁的儿子,一边发挥特长。我一直在做医疗检测器械类的工作,从一个基础的实验员成长为实验室的主任。
像我这样,能够拿起手术刀对着兔子、小白鼠下手的年轻女孩不多,我不怕。
相比寒冷又钝的小刀,我觉得那些放在病人体内质量不高的心脏支架才更可怕。
北京的八月还是那么酷热,一点也没有“流火”的迹象。每天的烈阳仿佛一直挂在正头顶,烤干身上每一滴可怜的水,再逼出一滴滴鼻血。唯有早出晚归,适应北方这种早晚凉爽的气候。
在公司三天了,我认识了我的助理小磨,她是个勤快、温和、干净的女孩子,比我小4岁。
第一天,她带着我配置办公室的家具、装饰画、绿植。她很规矩,不打听私事。我从她的穿着判断,她很注重简洁端庄的品味。
到了第二天,她帮助我整理最近项目的资料,组织顾问项目的启动会议。我们很忙碌,彼此也没有其他的认识话题。
我只是看到她和另一个男检测工程师吵过两句,因为他拿来的测试数据不全面,小磨拒绝他提交测试报告给我。她认真,但不发飙。
那个男工程师叫夏至轶,只看了她几秒,转身走开。小磨的话看来很管用。
直到第三天,我请她在公司外面吃午餐。
她问我为什么愿意来北京呢,抛下了孩子和丈夫。
这是我的痛处。回答不出来。唯一能解释的,似乎只有一个理由,赚钱。但我知道别人都会在心里质疑这样是否值得。我回答不出来。
小磨很懂事,不再深究,缓缓地讲述自己的事情。她心里不喜欢这份工作,并不是工作太简单,而是这里的人,她无法好好相处。
究竟有什么难度呢?我问,我开始担心我也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从来都是我的弱项。
她撩开垂下的长发,抬头看我,眼神多了很多怜惜。我看见她手腕上有三四串银亮的潘多拉手镯,穿着很多颗颜色浸润的石头,几乎盖住半个手腕。
究竟有什么难度呢?问过这句话后的一个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清早,我在办公室里面制作新的检测项目规划,要构造一个新的实验室,顾问要给出实验室的配置方案。医疗器械的检测,这种第三方权威检测报告,很有市场。
我一直在等待小磨快点来,我在等着她的早饭送来。最近我们关系缓和了,我喜欢她跟着我,她也喜欢帮我跑腿。
办公室外面的工作间突然嘈杂起来,仿佛看见了警察的身影,他们都涌向了4号实验室,那里是小型器械检测,也有几个实验动物的小型解剖台。
拨开人群,站在实验室门口,我看见小磨侧躺在地上,仿佛熟睡。那只佩戴着潘多拉的胳膊在头下枕着,暗红的血液凝结在手腕处,延伸到半个身体下面。另一只手边,一只解剖小刀带着血迹。
我第一次见血呕吐。胃部灼热。
昨天她还笑着和我说,要跟我一起回南方工作。
从洗手间出来,警察已经进入实验室忙碌,门口拉起警戒线,站着两个警察守护。我不想再靠近,然而警察刚从主管那里得知了我和小磨的关系,第一个找我谈话。
她为什么会自杀?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一月来她的颓废,但她刚刚恢复了的,她明明说要和我离开这里,她在骗我吗?
警察记录好我的话,没有质疑什么,接着赶紧去向其他人调查。
我坐在办公桌边,不管办公室禁烟与否,拿出一包香烟,一根接着一根,躲在烟雾里回想。
小磨是个稳重的女孩子,她有喜欢的人。那人其实就是夏至轶。不过他们在办公室里面从不过多缠绵,所以一开始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小磨就是那么公私分明,懂事。当我们熟悉之后,她笑着给我讲,她多么喜欢他,甚至有些崇拜他。夏志轶专项做血管类支架、引流、缝合类器械的检测实验。公司拓展业务时候,他出力巨大,颇为骄傲了一段时间。
我那时听她讲的时候,也拿出了一包烟,兀自吸烟,瞅着烟雾中这个单纯的姑娘。
我没法告诉她,就在前一天晚上,夏志轶强暴了我。
这一片腾腾扩散的烟云,将办公室里清新的、带着柑橘香气的空气,改变成凌冽酷辣的味道。小磨容忍我,因为她还继续讲他们之前在一起的美妙时光。
夏志轶给她在夜里送去美味的榴莲,帮她去医院处理住院结账手续,带她去体验激情滑雪,很多很多,总之是那种甜甜蜜蜜的爱情。
我心里觉得不可思议。有那么一刻,我在怀疑强暴我的人其实可以原谅,他太喜欢我,而我数次拒绝,让他绝望了。身体越界,是否算是一丝死而复生的希望?
我厌烦夏志轶,又开始喜欢小磨。
也许喜欢的也不是小磨,是她身上有我渴望的东西:对即将来临的爱情充满明朗的兴奋,她可以自由地去爱,去享受不必选择、不必等待的爱情。
我不行。
一个月前夏志轶终于利用新实验室构建的项目,向公司提请将合作顾问转为全职顾问,力荐我来到北京加入公司。
我犹豫再三,选择家庭还是选择事业,在这个33岁的年纪是非常难的题目,如果40岁,那我可能不会这样。
结果,我还是一个人来到了北京。夏志轶来机场接我,送到已经租好的单身公寓。放下行李,他就给我一个无声又猛烈的拥抱。
女人该保留的就是底线,这是一条安全线。我已经健全的小世界,如果再来一个人,恐怕我承受不起那些慌乱。我喜欢激动人心的爱情吗,喜欢自己被人热烈地想念吗?喜欢,但头脑告诉我,任性就会后悔。
有句话,“恨不相逢未嫁时”,我说,既然已经错过,大家心里留点好意就行,没必要再往前。
这是我第一次拒绝他。
进入公司工作的前几天,我和小磨忙碌,他没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5天后,他每天都想悄悄找机会亲近我,一遍遍重复问我同样的问题,你喜欢我吗,我们在一起好吗?
我说,何必。
他提到了小磨。小磨和他已经在一起两年,小磨依赖他,可是并不知道在他心里,有另外一颗情感的种子。在他的经历,才发现爱情竟然有不同的层次。
他喜欢小磨,之后,更喜欢我。
我不能告诉小磨,夏志轶是不会和她结婚的,他有了更成熟的情感,也有更野心的事业发展计划,小磨是他在萌芽期的过客,第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
我有意让小磨自己看见真相。
一个光线很明媚的下午,小磨去给我冲咖啡,我电话叫来夏志轶,说要商讨检测数据规模。我用语调暗示他工作之外的情绪。他立刻上钩。
小磨真真实实地看到两个扭在一起的人,光线投在脸上、身上,无比刺眼。她放下咖啡,冷冷地出去了,一整天都没再进我的办公室。
他发愣的时刻,我狠狠地扇了两耳光,对他,代价真小。夏志轶阴沉着脸色,说,那又怎么样,该继续的还是会继续,我爱你,这件事就这么简单!
小磨颓废得过分,几乎天天工作一两个小时就离开公司,去外面晃悠、买东买西。我不想她这样下去,我喜欢这个纯净的女孩子。我想帮助她。
我去了小磨的住处,拥抱她。我缺乏拥抱,我想她也是,虽然我不是男人,可是她不会再拥有那个男人的拥抱,她必须学会忘记那些过往。
我主动拒绝夏志轶,她被迫离开,结局都差不多。我不希望夏志轶在小磨的生活里继续停留,消耗她珍贵的青春。当小磨终于明白我并非真的情敌,她开始露出熟悉的端庄的笑容,和我一起消磨时光。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完美谢幕了。
没有,我出了一场车祸,在医院里面昏迷三天,吓坏所有公司高管。他们全都来医院探望,直到我苏醒,承诺要给我配一个专职司机。
小磨在我病床前哭了很长时间,据说一直陪着我。夏志轶每天来一次,我苏醒完全是因为听到了两人在吵架。至于吵什么,大概是因为感情欺骗,可是看起来夏志轶更加理直气壮。
你做什么自己清楚!他向小磨露出怀疑的眼光。你做这些除了伤害,更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管我!你的心里还有没有半点廉耻!你爱谁?你只是爱自己!
他们吵了很多句,就在我床前,半眯着眼睛听了许久,头很晕。这两个人究竟怎么了?不过是一场不值得谈的爱情,结束就结束了,谁先主动离开都没有错。
幸运的是,一周后我就开始恢复工作了。不幸的是,小磨自杀了。
警察勘验过现场后,公司里面气氛低沉,都盼着警察的下一步回复。因为尸体一直在警察那里,后事都没法张罗。第三天,他们来交接尸体手续,却说,小磨是被谋杀的!立案侦查。
我懵懵地继续接受警察问话,难道是怀疑我吗?
流火,你前一天和小磨的接触究竟有没有特殊的事情、特殊的情绪?
小磨似乎没有任何和其他人的冲突,作为我的助理尽职尽责。她颓废过一段时间,很快又振作起来。前一天在解剖实验室,一组人都在进行各自的任务,直到5点半下班,各自离开,好像都没有异常。
根据大家的记忆,小磨是最后留下的人。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
根据写字楼监控录像,在小磨之前离开的人是夏志轶。他慢腾腾开门,脱下实验室的衣服,和往常一样换衣服、鞋子,没有和人起冲突的情形。
警察询问夏志轶,他说小磨也没有什么异常,一个人在做实验,两个人没什么交流,打完招呼他就走了。
警察没发现什么特殊线索,让我们当天在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都描述了一遍自己的具体工作,包括操作的细节、使用的工具,他们一一拍照,询问就结束了。
晚上,在空荡荡的公寓里面,我很害怕。那个温柔、端庄、对爱憧憬的女孩子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仿佛天上落下的雨滴,闪过一次光芒,就融入了黑暗的大地。
我在这里时间不长,无法体会她曾经说过,无法好好和这里的人相处,那么是谁,谁要夺走她的生命?一股寒意流遍全身,仿佛在体验她临死那一刻。
夏志轶来找我,抱团取暖的意思。他的目光很柔和,也许是一个人的死亡在提醒活着的人学会放下纠结的情绪,他不再提我们的感情。
我抽烟,他摩挲着双手在晦暗里踱步。
我们一起猜测凶手,一起回忆小磨和谁有过特殊来往,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夏志轶说了很多,升职加薪、办公环境、她的父母,分手后她的冷淡,她的理想工作等等,足够我琢磨的。
他看我紧缩眉头,焦虑疲惫,坐下来安慰我。你别想了,交给警察,总会有个结果。
他的话音在这个晚上特别有磁性,充满了让人听得进去的舒服,关爱的目光仿佛能伸出一双手紧紧抱着我,或者钻进我的心里。
我的神经从那个死亡场景中脱离出来。天亮,我被警察通知要去一趟法医室,配合调查,还有一位实验室里的老前辈。
这是我第二次面对小磨的尸体。我的感觉是那种沉重到不能呼吸的痛。皮肤惨白,没有神色,简直有点陌生。
法医开门见山,提起小磨的手腕,指给我们看。
这是一处明显的刀痕,皮肉外翻,刀口细微,与实验室中那把解剖刀吻合,上面还有小磨自己的指纹。
那这是明显的自杀啊?我和老前辈很疑惑。
是的,表面上看这非常明显是她自己所为。可是——法医捏起一枚小镊子,掀开这处皮肤。
仔细看这层皮肤下面,那是什么?
我和老前辈弯下腰,法医帮我们调整头顶的灯,仔细观察。两三个极其细微的线段,但我们一眼就认出那是实验室里面常见的缝合线。
我们惊愕地说不出话。法医将床头一侧的投影画面打开,将微型摄像探头伸进小磨那段残破的皮肤下,好让我们看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画面清晰到肌肉纹理都看得清,所以那几根线的来龙去脉,只要是做过解剖和缝合的人都能看得出。
第一,这里第一次切开后,进行过一次缝合。第二,缝合进行的很不彻底,以这个血管的分布,肌肉的损伤,缝合似乎只进行了一半,虽然可以阻止血液流失,可是仍然会大量失血,只不过速度很慢。
法医的观察结果交给案子的主办警察,警察分析,有一种可能,给小磨缝合的人,有意让她大量失血。但他这种行为,在当时的小磨来说,有可能开始是不知情的。
大量失血,头脑开始迷糊的小磨,怎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警察根据尸体的情况判断,小磨是在下班后3个小时才死亡,死亡前自己又切开了那道伤口,导致了大量失血,迅速死亡,这次是真的自杀。
我猜,是那道缝合线,让小磨彻底绝望了。作为解剖实验员,她很清楚那种缝合的结果。
夏志轶被警察带走了,不知道多久能回来。我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封他留给我的信。
他说,流火,我做了这个决定,我可能不再回来了。
这封信看到前两句,我微笑,放下信,扔掉香烟,给自己冲好一杯咖啡。
然后继续拿起信纸看。北京的秋天很开阔,伴着凉凉的秋风,任人憧憬。我不想忘记默契带来的幸福感觉,也记得牵肠挂肚的四年,我心甘情愿,我也无能为力。我爱你,坚定地如同你的拒绝。可我竟然因为这份拒绝,更加明白,就算孤独,也要守护这份爱。短暂,真实,永远。
信封里掉出他的两张照片。眼泪比小磨离开时还汹涌,落在照片上几滴,他的脸部因为有了扁圆的水珠,变得精神起来。我把照片收进相册,他留在我身上的欲望之气也消散了。
我车祸那天的录像被警察重新翻出来,肇事者和小磨很像。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情感一层层褪去热度,露出硬剌剌的决绝。如果每一次拒绝都带来伤害,我们怎么救赎自己?
九月授衣,天气很温了。在北京的我要穿起厚外套。我想起小磨要和我去南方,想起夏志轶还有未完的野心。
在我冷漠的心湖里投下温暖影子的两人就这样离去。有没有结伴呢,我想没有。我也不记恨任何人。我会用心中无言的波澜告诉他们我的爱情,我真的有爱。
可是,你们,度过这次救赎还有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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