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哭了,在课上,在正在上的网课上。那些娃儿们,或许还是祖孙三辈,端坐电脑前,静静地,听我哭得稀里哗啦!
怎么哭上的,到现在,我还有点懵。只知道一切来得太突然,如同我们厦门的这波疫情,如同20号我们厦门按下的暂停键,刹那间就发生了。
可那天我的课,原本是如往常一般的风和日丽,声音尽可能悦耳,语言尽可能优美,用语文该有的方式打开语文课堂。可我在开麦的那一刻,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亲爱的同学们,在这个清朗的早晨,我想和你们分享这周三我去当志愿者的经历。”记得当时,我是这样开始了我的“野路子”。
网络课堂已设制全员禁音,但当时的我仍能想象,哪怕没有禁音,此刻也应该是安静的。孩子们爱听故事,或者说,只要不说书本知识,他们都感兴趣。何况我我的声音低沉,有别于往常的轻快。
“那天早上,我摁了下课按钮,便立刻出发,到营平社区市民核酸检测现场去当志愿者。”我开始讲述,仿佛又看到自己在迷宫般的小巷间穿梭迷茫,费力地到达了目地的。
“当我戴上N95口罩,穿上医生那种连体式的防护服,罩上面罩时,空气似乎有了重量,呼吸变得费力,细细密密的小汗珠赶集似的来了。”我顿了顿,接着说,“当把鞋套和手套都整到位,我便到了工作地点。”
“检测场所设在鹭江幼儿园的操场。这是老城区,操场窄小局促,只能排两列队伍,只有两组工作员,每组中有一位采样医生,两位信息录入,还有几位维持秩序和导测人员。”
“烈日当空,在通道和检测区域支起了红彤彤的遮阳篷,可热情的太阳仍是轻松穿越拥抱我们。只有几台电风扇无力地摇头晃脑,小操场像是个小烤箱。”
“我在电脑前坐下,开始了信息录入工作。”我似乎又回到当时的现场了。
“我要把他们的身份证放置读卡器上,或是扫登记码,再核对信息。可这并没想象中简单。有些人身份证信息不全,得赶紧补上。扫信息码时,时有对方屏幕不够亮,或是反光,需变幻角度不停地扫。若有人只拿个户口本或是其他证件,那就得看着号码一个个输入。一不小心,电脑还会死机戓提示什么端口异常让你干瞪眼……”我还清晰记得自己手忙脚乱的尴尬。
“但录入速度不能慢,队伍太长了。只能更专注,动作更紧凑。原本这防护服封闭性极强,外加高温天气,心里再一急,汗水便如小溪般淌过,渗入眼睛。眼睛立刻刺痛起来,眼前也模糊了。可工作不能停。于是,我只好用力闭眼,使劲甩头,尽量把汗水甩开,再猛地睁眼,努力透过面罩看屏幕信息。太不容易了~”我摇了摇头。
“时间一久,头便晕乎乎的,气也喘不上来,我觉得自己要昏阙过去了,要撑不住了,真的是感觉无法撑下去了~”讲到这,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我瞥见离我五六米远的采样医生,她孤身一人,拿棉签,撕开,采集,再消毒双手,动作一直循环往复。在采集时,她持采集棉签的手部很小心,生怕碰到被采集人员。每次采集,总能听到她温和轻柔的声音:“来,张开嘴,a~”遇到老人,她宽慰几句,过来个小孩,她逗一逗……
她在座位上忙忙碌碌,可是,她早在我来之前,就开工了,何况我还有个能干的搭档。这么一想,脸便火辣辣了,心却慢慢安静了下来。而坚持,似乎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后来~”我拖长了尾音,“我们在休息室相遇了。凭借声音,我一下子就认出她了。她大概三十多岁,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捞起来,刘海湿漉漉地紧贴脑门,颧骨附近是口罩深深的印记,但仍挡不住她的秀气,白皙泛红的脸上,有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只是此时写满了疲惫。她没来得及喝水,只是迫不及待找出手机打开………”我的喉头开始哽住了,我该怎么和孩子们描述当时我看到的情景呢?
当时那位医生暗淡的眼神立刻有了光彩,整个人又重焕生机。“哎呀,我儿子中午在邻居家吃得好丰盛呀,有鱼有肉,有鸡汤。”她的声音充满了喜悦,眉梢写满了欣慰,“好像比前两天还胖了点呢。”她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一下子瘫坐到了沙发上,“没办法,他爸爸也出外采集了,这几天我们都只敢住酒店,孩子就寄在邻居家吃饭了。”她干脆头枕扶手躺下了,“儿子的功课是没办法顾上了………”
她那年纪相仿的同事似乎没在意她在叨什么,只是微蹙着眉头,紧盯着手机屏幕,忽然,她大叫一声“儿子,你有没有在听课,你手里在玩什么呢?”“在听啦,没有玩哪!”手机传来一个小男生不耐烦的声音。”“你看,书房里的弟弟就很乖。你到时把作业拍给我看,还有我布置的作业~”“知道啦”超级不耐烦的声音。“唉,”这位医生的叹息悠悠地在休息室飘荡。
我哽咽着和孩子们说了以上我的所见,我的眼睛又如那天一样的模糊了。她们是抗疫战场的钢铁战士,但脱下战袍,她们是母亲,只是一位普通的母亲,她们满心都是对孩子放不下的牵挂,这些,她们的孩子能懂吗?
或许他们年纪太小,还不懂。况且他们也没有看到,只那么一会儿,他们天使般的母亲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衣服还是湿透透的,但有着儿子相片的手机却握在了手里,放在了胸前。而另一位,也已倚在一张坐椅,把对两个儿子的牵挂带进了梦乡。
他们的孩子也没办法知道,他们的母亲休息两小时后,还要继续奋战四个小时,一直要奋战到月亮升起来。
可是,我多希望他们能懂啊!我的眼泪开始叭嗒叭嗒地往下掉。他们懂了,就会管好自己,就可以不让母亲操心,那样,她们的母亲就可以安心地去抗疫前线了。
我当然不认识他们的孩子,但是,我可以借着这个故事,让我的学生们明白这一点。这时,我知道了,也终于知道自己跑上“野路子”的原因了。
可我说了,我的学生们就能懂吗?我似乎又看到在某个老师的一节技能课上,有孩子在屏幕上吵了起来;在周四我的语文课上,一个孩子自行发起的网络分享,黑了所有同学的屏幕,让我花了三四个小时做的课件就此打了水漂……
这实在有点难啊!但两位医生母亲的样子像特写镜头,一遍又一遍在我眼前回放。还有那无数志愿者们,他们放不下的心事,或许也是孩子。孩子们如果能懂事点,该多好啊。可是,我要怎么说才能让他们明白呢?
终于,我还是哭出了声。为无数的母亲,无数的志愿者,无数尚未懂事的孩子,还有无措无助的自己。
我坐在偌大的客厅里,对着麦克风,泣不成声。
可再难,我也得说,也要试试,我是老师,我有这个责任呀。我努力克制自己,尽可能地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吐字清晰:
“孩子们,你的家长可能也和刚才两位阿姨一样是医务人员,也可能是各行各业中的抗疫工作者,或是志愿者,你们知道吗?”我抽了下鼻子,“他们不怕烈日暴晒,不怕披星戴月,不怕病毒猖狂,他们知道,作为一个厦门人,就得为守卫厦门,为保护我们大家的安全,冲到了抗疫的前线,这是每个厦门人该有的责任和担当。可是,”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上来了。
“孩子们,你们知道吗?他们也会有担心,他们在极度的疲惫中,仍会担心独自在家的孩子,有没有专心作业,有没有认真完成作业,有没有把自己照顾好。”我不得不停下来,长长吐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
“孩子们,这时的你,有没有明白,在这场战疫中,我们的责任是什么,又要有怎样的担当?”
“我们的责任除保护好自己,注意科学锻炼,尽可能多阅读以外,”我一字一句地说:“就是要专心上好网课,认真完成作业。这样,在外抗疫的大人们才可以安心放心,才能集中精力对付疫情。”
“在疫情中,我们要更努力去长知识。”我想象着孩子们的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我,“有了知识的积累,长大后,我们才能成为像钟南山爷爷张文宏叔叔那样的人,才能成为各个领域的拔尖人才,才能帮助大家远离疾病,才能让世界认真倾听我们中国的声音。”我清了清嗓子,挪了椅子,让自己离话筒更近。
“孩子们,这就是你们的担当。这样的你们,才能响亮地说’祖国放心,强国有我。’”
“孩子们啊,爱国和责任从来不是一句口号,在今天,在此刻,它就是好好地、专心地上网课。你们,都听懂了吗?”
我当然听不到他们的回答。但那时,我幻想着电脑前的孩子们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现在我们开始学习新的课文………”
这件事是捋清楚了,但我对自己真的挺失望!为什么不能娓娓道来,深入浅出,摆事实讲道理,像位智者。而不是这样眼泪满世界飞,还极有可能并没落到孩子们的心上。
唉,算了吧,不责怪自己了,谁叫我出生在“四月一号”,天生的愚人一个。即使孩子们没听明白道理,多少也应该清楚,老师也就是个超级普通的人,和他们一样,有时也会伤心哭泣,甚至干傻事的。这样,不也挺好。再说,万一有孩子真的听进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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