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我开始恐惧睡觉。
因为,我总会做同一个梦。
那是一个建立在高山上的广阔平台,周围光线柔和,风轻轻从我面颊划过,而在我面前的那一模糊的轮廓既不友善也不凶恶,他的声音仿佛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像一台冰冷的机器,不停地,反复地,对我说着同一句话:“赢下比赛,输掉比赛,赢下比赛,输掉比赛.....”
平台上的我,没有回答。
实际上,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
梦中,我的嘴巴,居然不听使唤。
同样失灵的,还有我的距离感。
我觉得那个轮廓就在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然而无论我怎样向前摸索,与他之间总有一个看似几乎恒定的距离。
许久,那个声音终于在我的听觉接近麻木的时候逐渐减弱下去,直到周围一片寂静。
风停了。
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随后,脚下一阵颠簸,随即愈演愈烈。
平台开始倒塌了!
我拼命地想要抓住他,混乱中,我看到他仿佛也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拉住我,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永远都是恒定的。
我开始自由落体。
离那个模糊的轮廓越来越远。
我甚至在想,跌落在水面多好,这样我还有生还的机会,就算死了,死相也不会太难看。
而他,并没有跟我一起做自由落体运动,而是停在了半空中,呆呆地望向我。
极强的失重感。
无法言喻的感触。
局(上)我曾经看过一个帖子,上面说窒息感传达到大脑只需要五分之一秒,于是,五分之一秒后,我挣扎着起身,满头虚汗。
“老公,你没事吧。”妻子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脸,眼神中充满了无限温柔。
“没事,可能是我压力太大了吧。”我擦了擦额头的汗,强挤出一丝笑容。灰暗的光线下她的眸子居然清澈透亮,不知道看不看的穿我笑容背后的沮丧。
“只是一场比赛而已,无论怎样,生活还得继续啊,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呢?”她撒娇的口吻配合着美丽的眼睛眨了又眨,卖的一手好萌。
重新盖好被子,我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她头发淡淡的香味让我渐渐平静下来。
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出发了。
可是,我再也无法入睡。
这场比赛,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叫李石。
职业围棋手。
我十二岁出道,二十岁就已经成为世界公认的九段,并且在那以后,不断地接受各个地区各个国家的人挑战,也许是我正处于职业生涯的颠峰时期,也许是上天对我眷顾有嘉,最近这三年,我未尝败绩。
为了这一次交手,我提前半年就开始了详细而又周密的准备工作,甚至还聘请了一位体能师,因为我的对手,不是人类。
对,它不是人。
我总这么告诉自己。它是机器。
或者说,有简单应变能力及强大的计算能力的机器。
报纸上说,它每秒钟可以计算一亿次,也就是说,无论我怎么走,它都清楚我后面十步的任何一种可能。
记得儿时的电视剧里,坏人们总会说,当别人想到第三步的时候,他已经想到第三十步了。
这样看来,AG还算照顾我。
呵呵。可是一台机器,它永远不会懂,下棋,需要一步一步的走,就算它反复算了一亿次,每次却也只能走一步而已。
可能性永远在落子的那一刻才会迸发出迷人的光。
所以,我要赢下这场比赛。
无论,外界的评论多么悲观。
实际上,那些报纸和媒体上叫嚣的人机大战仅仅是为了宣传而刻意制造的噱头而已。他们永远冷漠的像一群失明的看客,双手插在口袋里,咂咂嘴,仿佛很懂的样子,面前棋盘上的那些硝烟他们根本毫无兴趣,甚至连不懂围棋的人都来凑这份热闹...这几天我收到好多匿名短信,有的人居然说把自己全部身家都抵压出去只希望我输。
输,我并不畏惧。
只是,不想输给一台机器。而我现在,输给了该死的神经衰弱。
失眠,是最痛苦的清醒。
翻了个身,我望着床头的电子钟发呆,它无声无息地在这个家存在了接近五年,可我却从没有仔细看过它的样子。
“你好。”我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外壳。
这个动作没有让它感恩戴德地将时间调快并让日出加速到来,,相反,它在好像很久没有刷新脸上的那几个数字了。
电子钟坏了?
我拿起它,晃了晃。
数字依旧显示着四点零三分。
它大概已经十分钟没变过了。
不,是十五分钟。
对,它一定是坏掉了。
起来运动一下。可能会好受点吧。
抱着如此荒唐的想法,我下了床,不料却摔了一跤。
又是那种特别真实的坠落感!心脏就像被什么人踩了一脚似的,好久都缓不过劲来。
“老公,该起床啦!”朦胧中,妻子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看了看床头的那块表,上面显示,六点十八分。
“我是不是摔了一跤?”我下意识地问她。
“傻瓜,你在床上,怎么会摔跤呢?”
“嗯,看来又是做梦。”
局(上)从我出门到现在,我的眼睛一直处于半失明状态。
原因很简单:记者们蜂拥而上后他们手中的长枪短炮让我感觉今天整个世界都像一个巨大的钻石在反射着光。
而我,就是钻石中央那个备受关注的人。
好不容易躲开了他们的追问,一个箭步,我冲上了车,并拉上了车帘。妻子坐在我旁边,不停地从窗缝向外张望,她的手攥得很紧,不停地拉扯着裤子的褶皱。
也许是陌生的人群吓坏了她,我隐约看到一个人高举着让我去死的标语。
你看起来有点紧张。我握住她的手,缓缓地说。
对不起,每次我参加国际大赛都会失眠,连累的你也睡不好。
我没事。放心吧。
她冲我挤出一丝笑容,又使劲握了握我的手。
车子缓缓开动,在人群中冲开一条细小的线。
我和妻子没再说话。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天的她不太敢看我。
结婚这么久,我还是愿意看她笑,不仅仅是因为笑起来很好看,而且总会让我眼前浮现很多美好的回忆。
十几年了。
怎么感觉过的这么快。
还记得自己当初一无所有出来闯荡,只能靠做围棋老师勉强支撑生活,她一直都在,总会笑眯眯地鼓励我,让我不要放弃。那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甚至一块鸡腿都会觉得无比奢侈,看着她跟我受苦,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做到最好。
后来,在这个圈子里混出了名气,我的生活也慢慢有了转机。有一次出国比赛,我晕机晕的厉害,几乎站不稳,抬起头时,看到她在不远处冲我挥手,另一只手的饭盒里装着我最爱吃的番茄炒蛋。
还记得我答应过她,这次比赛结束,我要陪她出去好好散散心。去她最爱的无名小岛晒太阳,然后开始造人计划。
局(上)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更加亢奋。
昨夜的失眠似乎没有对我造成影响,我开始调整呼吸,让整个人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很快,车开进了停车场。
升降梯缓缓向上,按钮上的数字从负一连续跳到了九。
棋局,正式开始。
加油啊,老公。
嗯。相信我。一定会赢的。
局(上)“最新消息,今日十点三十分左右,位于市中心的TIME大楼底层发生剧烈爆炸,火势迅速随风上升至大楼三层,目前消防单位已经开始进行紧急救援......”
一个小时之前。
前两局,我赢了。
AG的判断力令我着实惊叹,它是一个极为强悍的对手,没有人类的复杂情绪就意味着状态上不会有任何起伏不定出现,仅仅是分析,计算,然后落子。转折点在最后五分钟,连续几次试探性的落子让我看到了希望,从而顺利拿下第一局。
而第二局,AG仿佛看穿了我的套路,适应了我的行棋方式,从头至尾保持着强力压制,可是,我渐渐发觉,它竟然也会失误。
尤其在第二局的尾声,被我抓住机会找到了余地,从而盘活了濒临死亡的那几个至关重要的棋子。
这并不是我经历过的比赛里最难的一次。
两局结束后,我叫了暂停。
场下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我妻子坐在不远处望向我,眼睛里含着泪水,欲言又止。
其实她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懂。
“李先生,现在您手握赛点,请问您将如何对待接下来的第三局呢?”
“比赛还没结束。”我对着话筒,面无表情的说。“不过,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我们可以看到,这两局比赛您赢的并不轻松,那么您是否有把握赢下第三局呢?”
“实际上每一次比赛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有的只是信心和家人的支持。”
不好意思,请让让……
在记者们的围堵下,我寸步难行,幸好有工作人员的陪伴才得已脱身。
我确实需要调整策略,在它彻底掌握我下棋的习惯和套路之前。
后面还有最为关键的第三局.……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我暗自为自己打气,松了松领带,做了几个挥拳的动作。
胜利真的就在眼前了吗?
还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呢?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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