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是一位出生在三四十年代的人,年轻时走南闯北,中壮年时带着儿子们在家做起了打铁的生意。晚年的时候,不仅儿孙满堂,自己还有一定的积蓄,这让他对自己的人生特别的满意,为此闲暇的时候总喜欢讲他的一些辉煌故事。
不知道是年纪大了健忘,一个故事往往是讲了一遍又一遍,他刚说个开头,大家像背课文一样,把后面的内容直接倒了出来,并一阵嘻嘻哈哈中说“这故事我们都听过了,换一个。”
“换一个, 那就换一个吧,”河边的歪脖子树根上,盘旋交错,露出了地面,成了天然的坐垫,老李头就喜欢坐在上面,后靠树身,砸吧着嘴巴给一群懵懂的孩子讲故事。
只是他刚一开口,一群孩子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然后四散跑开。
“听过了听过了,你要是没有新的故事,我们就都走了。”天真的孩子,无邪的笑容,跑起来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消失得也猝不及防。
树上的鸟儿也受到了惊扰,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远方。老李头半张着的嘴唇,微微发白,犹如背后那树身上一道道的沟壑。
“哎、、、”老李头楞了一会后,重重叹了口气,最后手扶着婆娑的树身慢慢站起来,背对着手。他的头朝着地面,屁股朝着天,仿佛背上背着一座山一样地慢慢前行,嘴里却倔强地重复着“听过了,都听过了、、、”。
走过村口,老李头远远地就听到了一群女人的笑声,她们的脸抹得像面粉一样白,嘴唇涂得像门联一样红,还有她们的头发,柔顺得像河堤上的柳枝一样,衣服穿得更是花红柳绿,看得他老眼昏花。
“啥都好,赶上了好年代,啥都好,只是她们不冷吗?”老李头弓着身子走,猫着眼望,看着她们一双双大白腿暴露在外面,突然感到自己的裤管里嗖嗖地凉。
“连风也欺负老人啊。”老李头继续往前走,路过她们的时候,她们停下了说笑,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斜睨着眼睛看着他走过,最后不知道是谁,“呸”的一声,一口冒着泡的口水吐到了地上。
那口吐沫浑身带刺,一下子就刺中了老李头的心窝窝,他一个趔趄,差点滑到了沟里,吓得他自己一身冷汗,却听见身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大笑声像一个猛浪打得他差点爬不起来,幸好他紧紧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看到了他的重孙豆豆。
“豆豆,豆豆”,他高兴得手足舞蹈地奔向了一个正抱着手机看的三岁的小男孩身边。
“豆豆,怎么又看手机,对眼睛不好,太太给你讲故事好不?”
“我不要,我就要看手机”,男孩头也不抬继续用一个小小的手指头在屏幕上划着。老李头站在豆豆的身后,也认真地看了会,始终看不明白,一个动作死板的奥特曼有什么看头,哪有齐天大圣孙悟空耍着金箍棒好看。
老李头有些不理解,他枯枝一样的手指,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本想继续说服他放下手机,却触摸到了豆豆那晒得黝黑发亮,厚实又有弹性的肌肤上,他不禁回头看了那群还在说笑的女人们的方向,感叹“这颜色比白面粉好看多了”。
“走,豆豆,太太给你买糖,吃了糖再看手机。”
豆豆听到糖,果然收起了手机。嫩呼呼的小手被老李头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他们路过一座石墩桥的时候,老李头眼里闪现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光。
老李头有个习惯,遇到不开心的事的时候,他就喜欢来这石桥墩上坐一坐,只要坐在这里,那颗漂浮不定的心啊,瞬间就被牢牢地定下了,如这厚实坚固的石头一样。
“豆豆,你还记得这桥是谁修的吗?”
“不是太太你吗?怎么每次你都问我啊。”
“它太老了,我怕没有人再记得它啊”。
“它确实太老了,大家都说它很难看,太太下次要修座漂亮的桥,这样我给小伙伴们讲,他们才不会笑话我。”
“好,好,好,修座漂亮的桥,让我重孙讲出去有面子。”
老李头大概走累了,坐在了桥面上,背靠着桥身,人老了,总喜欢在有靠头的东西上坐下来。他一手紧紧牵着豆豆的手,一手抚摸着那斑驳冰凉的桥身。
“李爷在这歇着啊?”
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小伙子拉着一个长发飘飘,穿着连衣裙的女孩路过这里,朝着这一老一小打着招呼。老李头已经不认识这是谁家的小伙子长成人了,只是微笑着点头回敬。
而豆豆却是望着那男子的背影迟迟发呆。
“豆豆,太太年轻的时候也很他一样,可能稍微比他矮了一点,走南闯北做生意,还赚了不少钱。有钱了,一些女人就硬往自己身上贴,但是我娘告诉我,男女关系不能乱搞,你睡了别人的老婆,以后你儿孙的老婆也是要被人睡的,所以太太从来不乱搞男女关系。”
豆豆依然望着远去的男人和女人的背影
而老李头动了动嘴,望着天空继续说,“一次,我到银行取钱,一个小姑娘啊,长得真俊,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只是太年轻太粗心,多给我了我一千块钱。那个时候一千块钱可值钱了啊,我怕我这钱一拿走,小姑娘被开除或者被骂,就回去还给她了。她特别的感激我,还要留我的联系方式。把钱还回去只是不忍心小姑娘被骂被为难,没想过她的报答什么的,所以也没留联系方式,现在那小姑娘也该做奶奶了吧。”
“太太,这故事我讲给我妈妈听了,她说你傻,有钱不要。”豆豆童言稚语,歪着头望着老李头说。
“那你说我傻吗?”
“我不知道,太太你还是赶紧给我买糖吧。”豆豆想起了糖,使出吃奶劲地拉坐在地上的老李头。
等老李头拉着拿着棒棒糖的豆豆出现在院门口时,一年轻女子眼尖手快,上前一步拉过豆豆的手,嘴里叫嚷“不是和你说不要和太太出去吗,咋又出去啦?”
厨房里也走来了脚步,
“爹,你又去哪里了,刚才李叔说你差点摔倒在沟里,你说你多大岁数心里没数吗?一天天学小孩往外跑,人老骨头脆摔坏了咋办?”
一个声音还未平,屋内一个声音又起,“刚子爹不就是摔断了腿,让人端屎端尿,咱先说好,这活我可是做不了,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我不管那么多。”
“就是,就是,一天到晚在外面讲东讲西,谁爱听啊,除了小孩好哄。”
“小孩子现在都不听他讲了,都是老掉牙的故事谁去听啊,净让人笑话。”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叫喧得如树枝上开会的麻雀。老李头脑袋里却像有个马蜂窝,嗡嗡地叫得厉害,所幸手扶着门,转身又走了出去。
“你看你看,越老还越犟得像头倔驴,说两句还不愿意了、、、”
“别管他了,他爱去那里去那里吧、、、、”
当最后一抹夕阳在被黑暗吞没殆尽时,老李头,手扶着石墩桥,朝着老伴的坟地极目望去
“老伴啊,我一直为你惋惜,想当年在缺衣少粮的年代,我们坚强地活着,反倒是好日子来了,你却走了,你都没来得及看看现在的人建的小洋楼,和人民政府修的宽阔的大马路,你没坐过小汽车,也没吃过一口那比蜜还要甜的蛋糕。还有我们的重孙豆豆有多可爱结实,他可喜欢我讲的故事了,我每一个故事他都能复述出来、、、”
大概是风迷乱了老李头的眼睛,他用手揉了揉,然后用手扶着腰,试图站直一些。可任凭他如何努力,身子总是又慢慢低下去,就像他如何努力,也挡不住自己变成一坨屎遭人厌一样。
“算啦,不说了。”老李头,几次张嘴,最终都像咽口水一样咽了回去,他朝坟地的方向挥了挥手,又摇了摇头,最后叹了口气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8期“忍”专题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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