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仲秋的午后,阳光甚好,山郭还是一片翠绿,只是偶尔潜行的黄晕像是为深秋埋下的伏笔,丝毫没有影响盛夏过后生命的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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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就在这夏意犹存的秋色中,驾车前往黄河壶口。
很久以来,我认为只有绿色才有资格代表生命的绚烂,一代一代,在北风的倾轧下倔强生根,从黄绿到深绿,用色彩诠释着世代的更迭。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好似岁月无痕,时光无际。
离黄河越近,绿色越惨淡。然而此时的黄色不再是伏笔,渐渐以主色调的姿态呈现,但那黄土的色彩又是极矜持、极低调的。农人的肌肤或者就是由这样的色彩组成,在纹理深处刻入了祖祖辈辈开创基业时残存的尘土,千百年来,他们就与这些尘土一道,深深在此扎根。
途中偶遇一旅人,“有没有觉得这里的人过得很苦?”“倒是还没有感觉。”“再往里走走或许就有感受了。”与她简单告别,我们带着“苦”的疑问继续前行,车过处,尘土飞扬。
其实眼眸过处皆是黄土,早应该有所感悟,难道是一直未能设身处地才导致“眼瞎心盲”吗?
车又开了一会儿,母亲让停车吃饭,我们找了一家窑洞改造的饭店,用她的话说,“这样有特色”。就在店家做菜的空挡,游历四方的母亲变成了没出过门的“小姑娘”,东窜窜西看看,用手心摸摸沟壑纵横的土墙,又用手背敲敲古旧斑驳的窗棂……窑洞的不远处,几个西北汉子身穿羊皮袄、腰扎红布带、头顶白羊肚毛巾,正在牵着毛驴、打着腰鼓迎接客人。
母亲被他们吸引,径直走过去,而我此时正端着一杯刚从店家那里讨要的饮用水,满脸惊诧的跟在她身后。这是一杯浑水啊,充满着触目的土黄色。我晃动玻璃杯,杯中水一圈又一圈地打着旋儿,水里的尘埃就像是被狂风卷起的尘土,苍苍莽莽,铺天盖地。我返回问店家,他们是否把水弄错了,“这就是喝的水。”他们丢下一句话就匆匆去招待其他客人。
我还不死心,拿着杯子去问那些西北汉子,他们都平静垂眉道:“我们就是喝这样的水。”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腔,一位年长的大爷在一旁叼着烟杆说:“姑娘,去买纯净水吧,这水你喝不了,我们习惯了。”
水中的尘土还在打旋,似乎十分赞成他们的说法。黄河裹挟着泥沙从这里奔流而过,年年岁岁不曾停歇,却怎么也带不走他们对脚下这片黄土地的依恋。于是,千秋万代在这里挖土建屋,成家立业。脚踩的是泥土,身藏的是泥土,连饮水都要有“泥土”才踏实。这是生生世世都割舍不掉的渊源,是每每提起心中都有如尘土般细细软软的情愫。对于他们而言,泥土是水的精魂,水是黄土地的血脉,黄土地是生命的乾坤。所以,黄土于他们是命,“黄水”于他们也是命。
我拧开杯盖,轻轻喝了一口,水发涩,舌头上留下一层淡淡的尘土,像顶着疾风行走时不小心张开嘴呼吸而灌入嘴里的沙尘,细细小小的,怎么也清理不干净,索性就让它留在口腔里,慢慢回味吧。
舌头蠕动间,我仿佛明白了那位旅人所说的“苦”,一种他们难以表达,外人又难以体会的“苦”;一种对生命敬重,又无能为力的“苦”;一种强大到动人心魄,又令人敬畏的“苦”。
也是在这时才让我领悟到,生命的张力不仅只有绿色才能诠释,黄色也能作上完美的注脚。就在绿意无法顾及的角落,黄,以让人惊愕的视角,展现着命运的艰辛与壮丽。
这些都是黄土地施予的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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