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孝之心
阳光慵懒地飘荡在城中村高低冥迷的屋顶，斜瞅着窗外一片杂乱让人阵阵心烦。
闻着饭菜味、针水味，听着术后的呻吟、不由自主的打嗝，挤满外一科大病房，让人生无可恋，却又无处可逃。
清醒的摩挲着木木的下肢，听病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术后的疼痛，来打发痛楚和孤寂，漫长的等待让天很快黑了下来，独独一间大病房在五楼拐角处，静得有些怕人。
正在这时，屋门开处，一老头走进病房。一件黑蓝色的T恤套在他消瘦的身上，黝黑的面孔一进屋就嚷道。
“你做手术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到底嫌我老了。”大口的酒气让狭小的空间也醉熏熏的。
“小病么，自己来看看就得了。打了这么多吊针，小便急死了！”小赵边说边一咕噜翻下床，提起吊瓶就摇晃着走出病房。
“等着，等着，我扶着你，虽然割个疮，大小是台手术！”
感觉下肢依旧麻木。
“这已经第二次手术，这半年来在深圳，钱没挣到，罪倒受够了！”小赵回来和他爸聊着。
几句之后，病房安静下来，临床的呻吟清晰可闻。
“你都可以下床么，我就回去啦。在病房也没住处。”
“这么晚，你电动车骑着还跑什么，要回去就不要喝酒。”小赵加重了语气。
“没得事，上上下下早跑熟啦，你们好好休息啊。”向我俩打着招呼就出了病房。
聊天是缓解疼痛的上佳方式。“你爸现在还走？你咋不拦着他。”
“就他那脾气，我拦不住啊。年轻时就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听别人的劝。”
“说起他，以前还是能干的！烧窑、养鱼，赚下好多钱，被我拿去开歌厅，全败光了！”
“你当年还挺逍遥的嘛！”老李逗着他。
回忆当年，自信的火苗又从他心底升腾起来。“那时我初中刚毕业，逼着老倌拿钱开了家歌厅，钱进得好快。我老表也是老师，一个月的工资还不抵我两天的收入。一天在老倌面前炫耀，你看看还让我向他学，读书出来有个工作还不就那样！席...，你俩认识吗？”
“认得，在我前一年毕业。当时我在六苴教书就是这样。”
“听说他现在每月五六千，日子好过了，李老师，你俩也应该有了吧？”
“跟以前比，也满足了。”老李和他聊着。
“撤乡并镇后，生意冷清下来，习惯了胡吃海喝，，几年赚的都亏光了。老倌逢人就骂我败家子，说媳妇的彩礼都败光了。唉，我出去抽根烟，顺便问问老倌回到家没有。”
看着小赵一扭一扭地走出病房。
“他家父子说话真随便，一口一个老倌，听着特不舒服！”我感慨着。
“家庭习惯啊，我现在回家跟父亲说话就拘谨，从不跟他争论，父母都七十多了，几句话问完就是看电视，静悄悄地还没看完一集他就打起呼噜！我倒羡慕他们，父子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自然然的，你家呢？”
“父亲走得早，现在也记不清说过几句。老母亲七十多了，她跟村里老太太聊得来，来我这也是浑身不自在，聊几句就静悄悄的。”想起母亲下来像坐牢一样的难挨，我也笑了。
“老倌安全到家了。唉，后来一赌气我跑去深圳，也还不错，每月七八千，就是文化低，只能干苦力。如今也做父亲了，才想起老倌挣点钱也真不容易啊。还是你俩好！”
“我们也苦呢。六点起来，十一点多才回家。如果不是吃食堂，光做饭就忙了晕死。一天也是理不清的鸡毛蒜皮！”老李也附和着。
“唉，睡吧……”
照例查房打针，三人比较着吊瓶的快慢，换针水的护士进进出出。外间的大病房也住满了人。
“这个蒙古公主，以前跟郭靖好，现在郭靖遇到黄蓉……”
“他爹的结拜兄弟的儿子杨康，跟着母亲包惜弱一起，他在大金做了小王爷……”
电视声，讲解声不时钻进里间病房来。
“什么人啊，看个《射雕英雄传》也要讲解！”我愤愤的叹了口气。
老李也笑了。“是啊，大病房小社会，真是无奇不有！”
……
“你咋个就送来了？不是叫你去跟王老师补习数学嘛！”
“我奶啦，10分钟一个电话，催了无数遍，老师就说有事你就先去嘛！”
“你奶怕你不专心，盯着你！”
“她哪里是关心我，她是怕她儿子饿着，一大早就起来炖鸡做饭！吵得不得安宁。”
“这臭小子，嘴里没句好话！这是一中的高中老师，好好努力，明年进来他就教你啦！”
躺着的我都能感受到老李的幸福。忙欠起身，“哪里啊，学校老师多着呢。”
小伙子羞涩的点头示意，“我走了！”话刚落，就已走出病房！
“这小子，期末考的差啊，不赶紧补一补，明年怕进高中都难！你说一句，他回三句。我到现在跟老父亲说话，都还规规矩矩的！”
“知足吧，这么有趣的儿子。难道你希望儿子对你敬而远之！”
“也是啊……”
电视剧的声音和中年男人的讲解声不时钻进里间病房来。
针打完，我倒是要去看看是什么奇葩？我心里暗暗愤恨着。
吊瓶终于在等待中落下最后一滴。挣扎着走出病房，我愣住了！
病床微微摇起，两颗光秃秃的脑袋并在一起，一颗头发花白，一颗微黑，安安静静的看着手机视频。
见我盯着他，中年男人抬起头，对我笑笑说：“老父亲刚做完手术，怕他睡不住，下了部电视剧陪他一起看，有些他看不明白，我帮他讲解讲解，不好意思，他耳朵背，声音大，影响你们休息了。”
平平静静地几句话，老李和我都呆住了，忙讪笑着摇手，“没有，没有……”
孟子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
我们习惯遵从圣人，依礼而行，难免敬而远之，缺乏应有的温度！然中年男子的平凡之举，却超越亚圣孝的境界。
庄子曰：“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是啊，侍奉自己的亲人，让他们无论在什么地方均感觉安定，才是孝顺的最高境界啊。
想到之，我默然了，寂静的病房却听见灵魂坍塌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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