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不敢再回去那条马路,也不太会在梦里撞见。在那里的五年时光,有着许多开始和转折,迂回在青春年岁里。那条名字里带着桥的马路,也更像一座桥,她在上头九曲十八弯地走过来,走到了成熟和平淡。
(一)一公里的安心
大四的寒假,她那容易焦虑的母亲就开始为她毕业后的住处发愁了。半年前在学校附近看过一套一室户,40平米都不到,可是要买下来,却要了她母亲的所有积蓄,然而还有缺口,亲近的人不肯借钱,不亲近的人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母亲只能掐灭了市区买房的想法,却又早早地为了租房不断焦虑。她自己倒还好,足有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样子,觉得工作都没找好,何谈住所呢?她觉得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的。所以即便全然领受母亲焦虑带来的不安情绪,她心底里也还是不以为然的。
年初三的下午,她和姐姐午后散步,来到了靠近码头的肯德基,这是小岛千呼万盼来的第一家洋快餐店,是回岛休息的年轻人都愿意聚集的地方。姐姐已经工作一年了,买了薯条和鸡块可乐给她吃;她一如既往本色扮演着傻妹妹,吃得开心极了。姐姐说:“毕业后你住在哪儿呀?”“不知道啊,完全没方向,也没想过,也没问过同学要不要一起合租。”她拿着薯条蘸着番茄酱,漫不经心地聊着。“要不,我们一起住吧?”她被姐姐的话语惊讶到了,在她的印象里,姐姐是个不太愿意和家里人多产生交集的脾气,怎么会提起和她一起呢?但是,如果有姐姐的陪伴,那当然是极好的了。所以,她很快乐地回应“可以啊,真的好啊,说定了啊。”姐姐的表情没有她那么天真,只是喃喃自语“肯定了,和自己家人住多好啊,还是家人好啊……”
去年大学毕业后,一向独立的姐姐自己为自己做主,和同学们在她喜欢的古北地区合租一套两室户,像火车厢一样的房子。有次小阿姨送姐姐回去时,她也一起上楼看过那房子。很小很旧很阴暗,两个卧室是其他两个女孩,她的姐姐住在了最深处的阳台上,一张单人小床,顶上甚至还挂了大家晾晒的衣服。她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可是姐姐说这样比较省钱的。她知道姐姐的倔强的,只是她心底里默默地说,明年她毕业了,一定不住这样的屋子——这样的屋子,她的母亲也不会让她住的。因为这些日子,她也知道外婆和母亲在议论她的姨妈,为什么不给姐姐一些贴补,让她住得更便利和舒适一些呢?
可是这张阳台上的床,姐姐也没有住很久。据说一位同住的姑娘会带不同的男人回来,而姐姐的钱包也不翼而飞了。姐姐觉得这样的环境不那么健康,于是果断搬离了出来。可是她并没有再找房子,而是搬回了学校,住在一位学妹的寝室里。她又想不通,即便有空床位,姐姐又是怎么逃过宿管阿姨的眼睛,在宿舍里住了那么久的。钱包被偷了之后,据说姨妈给过姐姐一些补贴,可是姐姐没有要。外婆心疼外孙女,一有机会就数落大女儿,说她不是一位负责的母亲,怎能让一个女孩子这样寄人篱下,居无定所。大姨妈一直回怼着“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啊,你就别管了。”大家都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似乎她们母女之间有着很多未解开的结。
可能是看到了姐姐的经历吧,她母亲的焦虑就油然而生了;权衡着经济和安定,她一个人辛苦抚养大的女儿,她肯定不会让女儿颠沛流离,又或是被人算计的。所以母亲努力想在市区买一间自己的屋子,这条路走不通之后,她就觉得至少应该独自借一套,不和别人合租,少去许多麻烦。
姐姐一直重复着“和家里人住啊,知根知底的,你是我的妹妹啊。”她知道,姐姐的学妹也要毕业了,这免房租的床位也快到期了。姐姐这才有了新的打算的。她喜欢姐姐的打算,这样打消了她的一些顾虑,比如一个人住会不会害怕,比如和外人住会不会合不来……
这个在肯德基谈定的租房决议,是由她向母亲、姨妈和外婆宣布的。这简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主意。一下子就缓解了外婆的心疼和母亲的焦虑。外婆出面,迫不及待地给她的侄女,姐妹俩的小阿姨去了电话,请求她帮助姑娘们找一套适合两个女孩住的房子,一定要安全,不能太简陋的。
很快到了5月下旬,她的求职之路屡屡受挫,她懊恼极了。带着不解来到辅导员办公室寻求解惑,辅导员只是鼓励她可能缘份没到吧,她不能不自信,不能低估了自己的能力。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接了offer,开启上班之路,她还整天在寝室里彷徨,说不甘心是假的。第二个礼拜,复兴路上的一家船运公司在面试的当场,就给了她offer,并说因为是重点大学的学生,工资可以给1000。她心底哭笑不得,但在表面上还是欣然接受了。第二天就开始上班了,说不清楚这个岗位做什么,总之她坐在前台的位置,坐着报关单核销,接着电话,打着发票,复印着文件,好像公司里那七八位同事,谁都可以给她派活,她也都接收下来,第一天就晚上8点才下班,而其他人丝毫未动。她因为发票打歪了,复印机卡纸了,都被不同的人骂过。除了面试她的老板娘,一个台湾女人会对她比较友好,其他几位同事似乎都不喜欢她,对她出的错,都带着鄙视。她觉得这样的环境和工作内容,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回到寝室,继续投简历——这下至少骑驴找马,有更多底气了。
5月底的一天,她找了学校体检的由头,请假去了浦东一家外企,面试出纳一职。她穿着白衬衫米色西裤,高跟鞋,化了淡妆。那个初试让她很松弛,两位面试官也都很亲和,离开时,她觉得自己还会来这里。果然两天后接到了复试电话,她又请了病假,来浦东见了香港来的财务总监,面试结束后,总监带她看了一个工位,说“如果你来上班,就是坐在这里。”第二天,她就接到了电话offer。经理在电话里说,“明天你休息一天,后天来报到吧,祝贺你!”她在船运公司外的楼梯间里接的电话,然后便一路打起了腹稿,直接走到台湾女人的办公室,提出了离职。台湾女人没有惊讶,没有挽留,依然优雅,下班前,约她到楼梯间,递给了她一个信封,说你上了一周的班,里面是5天工资。这是她在这家公司的几天里,唯一的感动瞬间。
同时来到的好消息是,小阿姨在离自己家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套两房一厅,房间一大一小,全部朝南。房东老伯听说是两个女大学生住,也很是满意。这就意味着,她和姐姐,可以准备搬家啦——在毕业季来到的时候,她们把家安在大木桥路上。
这下所有人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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