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一口烟圈,看着烟气从鼻孔冒出曼妙的身姿,我缓缓开口:“想问什么?”
坐在主位的警官有些仇恶的看了我一眼,“你就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
“呵——”我轻吐烟雾,最烦这种表情,居高临下的烂表情。“再给我拿点烟来。”
“你最好如实招供,不要废话。”旁边那个站着的小警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呼——”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给我拿点烟来。”我微微一笑,努力保持着一种认真悔改的犯人形象,尽管在他们眼中这可能是一种挑衅。
“你——”小警员作势就要上来开打,我耸耸肩,表示毫不在乎。“去给他拿些烟来。”端坐的那个警官收起了刚才的表情。
“快去,年轻人。”我打趣地笑了一下,眯起眼睛,闭上又睁开。
“给你!”小警员没好气地扔在我身上。
“拿给我。”我抬头对他笑了笑。
“你最好不要太过分!”看着这个小警员似乎要冒火的样子,我不禁大声大笑“哈哈哈——”没料到刚才那个傲慢的警官倒是走过来,蹲下,把烟包捡了起来,拿出一根烟,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后递给了我,我歪过头去看他,动了动被拷住的手,他看了我一眼,递到嘴边,我一口含住。
“第一次接这样的案子吧?”能吃到烟,我满意地继续吞云吐雾。
“别废话,叙述你的犯案经过。”小警员又瞪了我一眼,亦或者他一直在瞪着我,“疯子。”
“我就是疯子,我的犯案经过就是废话。”我扭过头朝小警员笑笑,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你就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这个警官倒也顽固,罢了,陪他玩玩。
“什么叫嫌疑人?我就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杀手。”为了好玩,我故意把杀手两个字咬字很轻,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我在浴血奋战时血溅到我脸上的感觉,哦,那么美好。
“把他的话记录下来。”这个警官一副犯人将要招供,他要轻松结案的模样让我十分不爽,于是——
“我的犯罪经过呢,就是我在梦里梦到,嗯,梦到我杀了你。”这监狱的气息让我感到些许不适,于是我改用嘴轻轻地把烟气吐了出来,“呼——”,“你啊,哭着求我不要杀你,可我觉得很好玩,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好玩更快乐的事情了,于是,我就轻轻地,慢慢的,将我刀子划开你的胸膛,掏出你的心脏,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你知道吗,在人还没死的时候,拿出心脏来,它还会在你手上跳动一会,可好玩了,可是过了一会它就不跳了,它不跳了,我就找别的跳的去代替它,它可是我最宝贝的玩具呢。”一想到把它们拿在手上的感觉,我便开心的不得了。
再次把眯起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刚才神气的不行的小警员已默默退到那个警官后面,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变态!”
“变态,我不是变态,我不是变态——”我想要用力抱住头疼欲裂的头,“我不是变态,不是!”手铐在我的强烈动弹下叮叮作响,“我要离开这里,让我离开这里,让我离开这里!”头疼欲裂,我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我不能。
“把他带下去。”我已无力去看那个警官或是警员的表情,我只能听到一句话,不,是无数句话,他们在说“你是变态,你是变态!”
孙胡军,男,41岁,目前在一家工地当瓦泥匠,工作不稳定,无固定住所,是外来务工人员。
“应该不会是这么简单。”陈章博翻着刚才审问的那个变态的资料,对同他今天一起审问的值班警员——林伟鑫吩咐道,“给我查查这个孙胡军的详细资料,既然是外来务工人员,就给我查出他老家住在哪,亲属是干什么的,你应该知道我需要的不是这个!”将这份资料递给另一个警员,“小吴,把它扔了。”
那个被叫做小吴的人倒是手脚很利索,“是的,陈队。”
“咱们组第一次接这样的案子,我希望大家都拿出你们一万分的精神来对待,这个案子的重要性我也不用说了,咱们不提能不能立功,就单单给这九年来惨死的11名女孩讨个公道,明白吗?”陈章博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的说。
“明白,陈队。”今晚留下来值班的5名组员一齐答道。可惜声音齐着,心却没齐到一块。
孙勇向李大华使了个眼色,“陈队,我和大华去档案获取室看看林子快提取好信息了没有。”
“去吧,小吴你过来一下。”陈章博递给吴凯一包烟,“照着这个牌子,再去买上三包。”
“这是,陈队,你怎么又要开始抽烟了,你的肺会受不了的。”心直口快的吴凯想也没想地“教训”了起来。
“猪脑子”,陈章博像开玩笑地拍了吴凯头一下,“这是给犯人的。”
“哎呀,哎呀,陈队,别打头啊,俺娘说了,打头长不高。”吴凯一副被欺负了地小媳妇模样倒也是十分搞笑,“诶,对了,陈队,你要贿赂那个连环杀人变态啊?”
“你去买就是了,再闹我真打你了。”陈章博朝着吴凯的头挥了挥拳头,到底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面对这样的案件,还有心思开着玩笑。不像自己,老了。
“勇哥,你看咱这个新队长,官还没升上的呢,官腔倒是学的不错。”孙勇和李大华并没有去找林子峰去了解档案提取情况,反倒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在店外的桌上休息着。
“我看也是,跟着这样的队长,我们累死累活,看着他一路高升,半毛钱的好处都得不到。”孙勇猛灌了一口啤酒。
“孙哥,你说陈章博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让我们在这陪着他加班加点的干活,最后升迁还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李大华又拉开一罐啤酒,“我们累死累活,他干什么了!”
“大华,不如我们——”孙勇示意李大华靠近一些,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
“好的勇哥,大华一切都听你的吩咐。干杯!”孙勇和李大华畅快地喝着,直到他们看到吴凯这个新来的小警员跑到他们身边“孙哥,李哥你们怎么都在这啊?”
“是吴凯啊,快来一起喝一口。”孙勇朝李大华使了个眼色,李大华立马站起来拉着吴凯要坐下,林勇也顺势递给他一罐啤酒。
“谢谢孙哥,李哥,我不喝了,陈队让我买几包烟,我买好还急着回去交差呢。”吴凯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别这样啊,吴凯,当不当我们是兄弟。”孙勇笑嘻嘻地摁住他,把那罐啤酒又递给他“回去可不能告我和大华的状啊,我们俩出来偷偷懒。”
“这是哪里话,孙哥,李哥累了一天了,你们快好好休息一会吧。我先回去了啊,谢谢孙哥的啤酒。”吴凯走出30米开外,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顺便把那罐啤酒小心地放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陈队,烟我买回来了。”吴凯快步走了进去,陈章博正拿着一份资料,表情很是严肃。
“小吴,你过来看。”陈章博指着那份资料上的信息,“他老家是怀城,他的原本职业是怀城一中的一名老师,教的是数学。”
“高中的数学老师?”吴凯定睛看着犯人的资料,“还是重点中学的?”
“没错。”陈章博的眉头拧成了一条。
“陈队,这是几年前的事?”吴凯拿起资料,认真看了起来。
“十一年前。”陈章博指着孙胡军的资料,“在他30岁那年,他被怀城一中开除了。”
“开除了?”吴凯翻过一页,“因为他涉嫌强奸猥亵一名女学生。”陈章博的眉头深锁。
“我靠,这个变态,为人师表,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怪不得又犯下这种连环杀人掏心的变态案件!”吴凯愤愤不平地说。
“他似乎对高中女学生有着某种变态的嗜好。”陈章博深锁的眉头有些缓解的倾向。“小吴,你看,此后这九年来他杀的这十一名女孩无一例外,都是高中女学生。”
“真是个死变态,枉他为人师表!”吴凯继续愤愤不平,“现在这社会,不配为人师表的老师太多了,当年那个女生,还有这死去的十一名女孩她们真是太可怜了!”
“可是,问题就在于,十一年前的那个女孩死了没有?”陈章博打开烟盒,拿出一根烟来。
“陈队,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女孩当然没死了,死了的女孩都在这个名单上。”吴凯感觉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说他不远万里的从繁华的怀城跑到我们这个小城市过来犯下连环杀人案,杀的全是高中女学生,但当年他强奸猥亵的那个女学生却没死,嗯?”陈章博点燃了手中的烟,没有抽,让烟味自己散开。
“啊,陈队,我明白了。”吴凯放下手中资料,“问题在当年那个女孩身上!”
“别急,小吴。”陈章博摇了摇手中的烟,让烟味充分扩散。
“陈队,难道这其中还有问题?”吴凯摸摸自己的头,表示不解。
“问题其实在于当年他有没有强奸猥亵那个女学生。”陈章博抖了抖烧掉的烟灰,平淡的说道。
“啊?陈队,这资料上写得很清楚啊,他当年的确强奸了那个女学生。”吴凯把资料拿起来递给陈章博。
“你当年亲眼看到他强奸那个女学生了?”陈章博把烟放在旁边的烟灰缸上,转过头看着这个笨小伙子。
“啊?陈队,你开我玩笑呢?我怎么可能看到他当年的事情,我那时还在上初中呢,而且,我是咱这里土生土长的仙城人,又不和他一个地方。”吴凯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看着陈章博。
“你是真傻啊!”陈章博看着不成器的后辈,摇摇头,“我当年刚进警局时也没你这么傻。”
“哎呀,陈队,你就别耍我了,到底是什么问题啊?”吴凯有些性急,“我看那,八成孙胡军就是一个变态,杀不杀人对他来说就是一时兴起。”
“怪不得现在很多人都说警察办事效率不高。”陈章博转身重新拿起那根烟,继续抖了抖烟灰。
“这个名单上死的十一名女孩,除了都是高中女学生,经过法医鉴定,死状都是被掏出心脏来,还都没有被性侵的现象。你明白了吗?”陈章博摇了摇那支快要燃尽的烟,神色有点难以捉摸。
“你是说——”吴凯难以置信的愣了一会。
“惯性,在物理上是指物体具有保持原有运动状态的属性。而惯性思维是指人习惯性地因循以前的思路思考问题,仿佛物体运动的惯性。惯性思维常会造成思考事情时有些盲点,所以我们按照现实生活中在学生告老师性侵的时候就指定是老师的错误,一定是老师欺负了学生。 ”陈章博看着烟已燃尽,深吸一口,“就比如说,你闻到我身上有烟味,按照惯性思维,你肯定认为是我吸了烟。而其实,我刚才只是把一支烟点燃了,放在了身边。”
“陈队,那,十一年前可能是有人冤枉了他?”吴凯有些同情起刚才他还恨的牙痒痒的变态来。
“不是有人,是所有人。”陈章博翻开后面的详细资料,“他30岁那年本来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那年的他结婚第七年,已经有了一个六岁的儿子。他的妻子,是和他同校不同班的生物老师。”
“啊?同校,那当年那件事情出来,对他妻子的影响一定很大。他妻子是不是和他离婚了?”吴凯有些叹息地说道,“本来那么美满的一个家庭。”
“不是,资料上说他的妻子和他是大学同学,一直很相爱,当年那件事情爆发出来后,他妻子受不了,就带着他们六岁的儿子跳楼自杀了。”陈章博合上资料,“这是十一年前的他。”
“跳楼自杀,还带着他们六岁的儿子,才六岁的小孩啊。”吴凯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人。”
“档案里写那件事情发生后他几度寻死,因为割腕进过三次医院,都被他妈妈给救了下来。”陈章博又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气。
“哎,陈队,别点了,这是你吩咐我给犯人买的烟,咱们还得留着贿赂他呢!”吴凯想着上次那支点了没抽十分心疼,“这个犯人也真是奢侈,现在住在监狱里,指名要的烟还这么贵,他抽的这烟40多块钱一盒呢!”
“这烟贵在烈上,这种烈烟,抽多了,差不多就是慢性自杀。”陈章博拿起点燃的烟,凑近吴凯,“小吴,你闻闻。”
“咳咳——”吴凯一凑近这烟,咳嗽了好一阵,“好家伙,没隔近,也没有这么呛的感觉,我去,刚才,那变态就是抽着这玩意吞云吐雾,我咳咳咳——”
“把他变成这样的人,不知道现在过得如何?”陈章博抖了抖刚燃开的一圈烟灰,放进嘴里,抽了起来。
“你是说,当年那个陷害这个变态的女学生,咳咳——?”吴凯缓了一阵,还是有些咳,“陈队,你怎么能抽这种烟,你的肺——”
“身为人民警察,在没有确定罪过的时候不要乱用词汇。当年那个女学生是不是陷害了孙胡军,我们还都不清楚。”陈章博认真的说,他放下手中的烟,“突然想抽一支烟了,这肺,也就那样,没什么大碍”。
“是的,多谢陈队教诲。我记住了。可是你抽这烟,也请陈队听我一句劝,别再抽了。”吴凯一改往日啷当态度,同样认真的说,“陈队,没想到我们破这个连环杀人案竟还会牵扯出一个陈年旧案。”
“小吴,你要记住,每一个犯人,无论他犯得是什么罪,一定都有他的犯罪动机。我们要抓他的罪证,找他的犯罪经过,就要从他的犯罪动机入手。”陈章博没有说烟,继续交待了工作上的事。
“你说的对,陈队,受教了。”吴凯就像江湖大侠一样抱拳一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没个正经”陈章博有些嫌弃地又拍了一下吴凯的脑袋。
“哎,哎,师父别打脑袋,俺娘说了,打头会长不高的。”吴凯吱吱哇哇地叫着。
“你师父也说了,你长得太高了,傻大个,以后多长点脑子,让我省点心。”陈章博轻轻地将那支烟的烟灰摇了下来,再猛吸一口。
“哎,陈队,你承认是我师父了。”吴凯左右摇了摇脑袋,看着那支快要燃尽的烟一阵揪心,“师父,以后少抽这种烟了。”
“我知道的,小吴,谢谢。”陈章博看了看手表,“现在八点十分,我们八点二十五去。”
“可是听今下午和陈队你一起审讯他的伟鑫哥说,那个变态的态度特别恶劣,根本不听审讯,而且竟然还有袭警的想法。”吴凯有些害怕,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案件。
“袭警的想法?那他也得有那个本事啊。”陈章博安慰道“一个41岁的中年人袭击你这种20几岁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哈哈哈,他打不过你的。”正了正神色,“况且他的一番说法,正好和他在杀人时取出心脏的状况相吻合,基本上确定就是他个人作案。这样一来,他说出的这些这些想法,正好有利于我们分析他的作案过程。”
“师父,你说得太好了。我待会要和你一块去会会这个变态。”吴凯钦佩地说。
“正好我也有让你之后和我一起去审讯他的计划。林伟鑫做事太鲁莽了,虽然你比他强不了多少,但至少知道听我指挥。”林章博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不早了,八点二十了,我们准备一下提审吧。今晚记录做好以后,咱们就先下班休息一下。”
“好的,一切听从师父指挥。”吴凯和陈章博动身前往审讯室。
“陈警官,犯人到了。”提审组的小江说道。
我看着过来的这几个警察,又是这个警官,呵,这是打算逼问呢。笑了笑,正对上那个警官寒冷的眸子。那样的眼神,有些渗人,就像,就像我每次想要杀人时的眼神。“怎么,你们打算逼问?”
“小吴,通知我们组的其他人,让他们先下班吧。通知好他们之后,把孙胡军的资料关键内容整理出来。等我审讯完之后再给我。小江,你也先出去吧。我想和他单独聊聊。”
“可是陈队,你刚才,不是让我和你一起审讯他吗?”吴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那个笑若癫狂的变态,“陈队,他,你一个人在这,不太好吧?”
“我们之后有很多时间一块审讯他,今天,我想和他单独聊聊,你们都先出去吧。”陈章博挥了挥手。
待他们走后,陈章博看着对面依旧眯着眼睛的那个人,神色淡然到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待他们出去后,我笑了笑,“陈警官,怎么着,你单独自己在这里,不害怕我啊?想升官发财想疯了?”
那个陈警官的神色依旧淡漠,让我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好,我叫陈章博,今年43岁,我长你两岁。”
“哈哈哈,陈章博,怎么,还打算和我称兄道弟,来感化我,好让你升官发财啊?”我咯咯的笑了两声,“那我是不是要配合地叫你一声大哥?”
“你不配。”陈章博的眸子很冷,在他们出去之后我就感受到了这种寒意,这种我也具备的寒意。
“是吧,哪有犯人叫警官大哥的哈哈哈,那你做什么自我介绍,搞得我以为你要给我减减刑让我安乐死来感化我。让我说出那些东西来祝你升官发财?”我嘲讽的笑了笑,“想感化我,我劝你最好不要白费力气,我啊,拒不悔改,也不会说出所谓的作案经过与动机的。”
“给你减刑?我巴不得你不得好死。”陈章博身上散发的烟味我才注意到,我抽的那个烈性烟。
“你也抽这种烟?”有点意思,再看了这个陈章博一眼,比我大两岁,在警局已经干上了不大不小的职位,想必家里也一定很幸福。不像我,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的话,今年他应该已经,嗯,是17岁了。“你孩子多大了?”
陈章博的表情一顿,仿佛没有反应过来我会问这种问题,“大的那个19了。”
“小的呢?”我有些疑惑,我的问题奇怪,他的回答也不正常。
“小的那个,不在了。”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像是很平淡,又像是很不平淡。但我能看出他那双眼睛里的,如我一般的,寒意。但这些与我都没关系,因为这世间我留念的都不存在了,我只求一死。而且,最好是惨死。
“你有过忏悔吗?”陈章博突然把眼睛移向我,盯着我,那种滋味让我感觉很不好受。
“没有。我没什么好忏悔的。”我笑了笑,几乎毫不犹豫的,实话实说,我的确一点后悔都没有。不后悔,当然也不会忏悔。
陈章博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决绝的背影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十年前,我的母亲离开了人世,我最后一个挂念也离开了我。那个背影,像极了那个离开怀城来到仙城的我。没有再多给我回忆的机会,很快我又被带到我的牢房里。
“下班了。”陈章博一出审讯室就安排到。
“陈队,你让我整理的孙胡军的关键信息,还有这是当年那个案件的介绍。”吴凯将几张档案纸递给陈章博,“那陈队,今晚的审讯记录——”
“今晚的记录我自己写就行了。”陈章博接过档案,“小吴,辛苦了,收拾一点早点回家吧。”
“啊,不辛苦,多谢陈队关心。”吴凯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自从陈章博从审讯室出来之后,脸色一直不好,现在终于有了些阴转晴。
陈章博出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他去了警局附近那家便利店,老板娘一看到他便熟络地说,“陈警官,还是一包烟?”
“嗯。”陈章博付了钱,接过烟,“谢谢。”
没有回家,回家这烟肯定是又要被没收的。他在便利店门口的椅子上点开了第一支,等抽完最后一支时,他已咳嗽不止,拿出预备的纸巾,将咳出的血细细的从嘴角擦好,他才动身前往家的方向。
刚到家门口,还没插进钥匙,门就被他的妻子杨乐雪给打开了,“陈章博,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抽烟,不要再抽烟,你就是不听!你自己的肺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啊?每天都这么晚才回来,我做好的饭都凉了,咱儿子马上就要放国庆了,你就不能给他好好做个表率啊?”
“不抽了,不抽了,我去把饭再温温,最近局里的事情忙,刚接了个大案子。”陈章博走进厨房,端起饭菜就要倒进锅里。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你看人家三楼那个王金鑫,人家也是干警察,不和你一个区,你看看他,人家五点就下了班把菜做好了,你再看看你,整天忙忙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拿个工资还比人家低。。。。。。”杨乐雪动不动就爱拿三楼的同样当警察的王金鑫和陈章博比一比,而王金鑫的工作态度陈章博是最看不惯的。
“要是所有警察都和他一个样,那国家岂不是养了一群废物?”陈章博温好饭菜,随便扒拉了几口,就去了书房,拿出整理好的孙胡军当年案件的资料,认真的拿笔划着思考。
“最烦你这种把工作带回家里的人,你看看人家家里的对象,哪个不是吃饱饭陪老婆看个电视收拾会卫生,你看看你。。。。。”杨乐雪嘴里叨叨着他的这些不好,其实都是为了他好,他也知道,杨乐雪让他好好休息,注意一下身体的苦心。
“知道了,知道了,就看一会,一会就陪你看电视,打扫卫生啊。”就像哄小孩一样,之前,陈章博就告诉儿子陈奕:咱们两个人要像哄小孩一样哄好妈妈和妹妹,尤其是妹妹陈安安,这个爱哭鼻子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怪他和陈奕太惯她。现在,也不知道,陈章博的泪水滴到了孙胡军案件的资料上。也不知道,在那边,还有没有人,惯着她。
陈章博起了个大早,昨晚的资料整理的已经比较完善,孙胡军油盐不进,世间能感化他的人已经都不在了,但是,能刺激到他的人,陈章博在心里已经拿好了主意。
到了局里,刚安排好今天审讯的任务,陈章博就接到了上面下的通知:停止一切对孙胡军的审讯,上面有人要接管这个案子。一时间,警局里的人都各怀鬼胎。毕竟,大家都知道,像孙胡军这样的案子可是块大肥肉,谁接谁升官。
“都愣着干嘛,我给你们安排的任务都完成了吗?”陈章博有些愤怒的看着手底下这几个人,“人一天没来接管,我们就管一天。都去干好自己的活!”
“陈队,这不太好吧?”孙勇率先发难,“这上面领导都发话不让我们管了,陈队,你这样做,莫非是不想服从指挥?”
陈章博淡淡地看了孙勇一眼,“这领导还没来我们就不管了恐怕是不合规矩,也影响我们对人民负责的形象。”
“陈队,那我们这样管被上面怪罪下来,谁来承担这个责任?”李大华紧跟孙勇脚步,不依不挠地抓住领导这根线,“陈队想要升官可别推我们这些小警员下水啊。”
“好,既然你们这样想,那这样,不想跟着我的提交调组申请,提交申请的,我一个不留。不交申请的,就跟着我好好干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出了事,我引咎辞职,绝不拖你们的后腿。”陈章博表情很淡然,他在警局二十年,已看惯了世事浮沉,纵使今天所有人都为了远大前程弃了他,他也没什么好责怪的。
“我提交申请。”吴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
“好。”陈章博表情依旧淡然,内心却已波澜壮阔。没有没想到第一个要离开的是他,昨天喊他师父认真受教的是他,今天第一个为了前程抛弃他的也是他。罢了,不过是人情世故。
“陈队,我还没说完呢,我申请留在队里。”吴凯嘻嘻笑了一下。
果然还是个孩子,就像自己那个儿子。如果安安没有离开,现在的陈奕应该也像他一样活泼爱开玩笑。想着如果,陈章博皱了皱眉头。
“其他人呢?”陈章博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还是问了一遍。
“我申请离队。”孙勇像是抱歉的鞠了一躬,“陈队,再见。”
“我也申请离队。”李大华紧随其后,但他没有鞠躬,而是赶紧出门赶上孙勇的脚步,生怕自己掉了新队。
“我我我”,林伟鑫也是新进的警员,他有些犹豫不知该跟随哪一方,忽的他猛的吸了吸鼻涕,“陈队,我,我感冒很严重,想请几天假。”
“好的,吴凯,把请假条给他拿出来。”陈章博叹了口气,倒也落得个清净。
待林伟鑫走后,陈章博打开了橱子,将划好的资料交给吴凯,“小吴,我要离开几天,去怀城查一下当年那个女孩的踪迹,她是破案的关键。这些资料,等上面来接管的领导来了给他们,对这个案子可能会有帮助。”
“陈队,查那个女孩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去吧?”吴凯把资料递给陈章博,“师父,你一个人去我不太放心,你的肺不好。。。。。。”
“一个大男人,啰啰嗦嗦是个什么事,上面的领导还等着我们交接呢,我们俩都走了,谁来交接?”陈章博摇摇头,将资料塞到吴凯手里,“当初怎么让你进组里。”
“师父,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在局里把咱们的交接任务完成好的。师父一个人去怀城调查,要注意安全。”吴凯说道。
“领导来了之后,告诉他们孙胡军的反感化意识很强,让他们不要强行感化或者逼他。他的求生欲望很低,在一切都清楚,法院判决下来之前,不要让他有任何闪失。”陈章博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吴凯,心里有些担忧。
“你就放心吧,师父,我保证完成任务。”吴凯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陈章博坐上了去往怀城的火车。当警察的二十年里,为了查证取证他去外地多次,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执行任务,或者说不是给上级执行任务。
在火车上的五个小时零十五分钟他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当火车上响起:怀城站已到站,请旅客们有秩序下车。摊开手心,写着那个女生目前地址的纸片已被他手掌浸湿。
拿着纸片,他忐忑不安的敲起那扇门。执行任务的这二十年里,他敲过许多次门,有豪华的,也有破旧的,但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让他激动与害怕。
“你好,请问王晓彤在家吗?我是仙城警方,想请求您协助办案。”陈章博敲门轻声问道。
门被哗啦一声打开,是一个苍老的妇人,“晓彤不住家里。”
“您是王晓彤的母亲吗?”陈章博问道,“我是仙城警方,请王晓彤协助办案。”
“警察?我们家晓彤犯什么事了?”妇人着急的问道,“我们家晓彤从小就很乖巧,她是不可能犯事的。”
“没有,没有,王晓彤女士如果帮助我们警方办案成功,会得到警方表彰的,给她发奖状。”陈章博笑道。
“奖状?我们家晓彤奖状可多了,她最喜欢拿奖状了。我这就给我们家晓彤打电话。”老妇人从破口袋里掏出一部笨拙的手机,对着里面的晓彤电话打了半天却没有反应,她忙说,“是我们家晓彤太忙了,她工作可忙了,她不是故意不接我电话的,她怎么会不接我电话呢。”
“能告诉我王晓彤的工作地点吗?我去找她,给她发奖状。”陈章博对妇人憨笑道。
“我们家晓彤,是怀城一中的老师呢。”提到王晓彤的工作,妇人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我们家晓彤可争气了。”
“怀城一中啊,好的,我这就去给晓彤发奖状。”陈章博有点看不懂这个王晓彤了,是多大的勇气,让她选择在怀城一中教学。
“请问王晓彤是你们这的老师吗?我是仙城警方,想找她协助办案。”被门卫拦下后,陈章博拿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找王老师有什么事?”门卫程大爷不解的问道,“我是看着晓彤从小长大的,你肯定是找错人了,她能犯什么事?”
“晓彤没犯错,我是来找她协助办案的。”陈章博微笑道,“不知她在哪个班级任教?”。
“高一19班,她教数学,是班主任。”程大爷答道。
“谢谢您的帮助。”陈章博道别了程大爷,突然感觉一阵惊讶。她没有刻意躲避的意思,反之,她像是在特意等着他。不,等的不是他,是孙胡军。
来到了办公室,映入眼帘的女士温婉优雅,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因年少时谎话而害得一家人妻离子散,阴阳相隔的恶人。
“你是王晓彤?你好,我是仙城警方,请你协助办案。”陈章博说道,顺便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孙胡军的案子?”她释然一笑,“我等了十一年,没想到没有等到他,却等到了协助办案。”
“等他?”陈章博有些难以置信,难道是为了当年的过错而忏悔?竟然能一直在这里坦然地等一个连环杀人的变态。“你这些年一直等着向他忏悔吗?”
“忏悔?爱一个人需要忏悔吗?”王晓彤微微笑了起来,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我曾经跟他说,我爱他。他若不信,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可你说,他看了那么多人的心,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心?”
“爱?”陈章博觉得有点可怕,“当年对校方对警方告他强奸,让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就是爱?”
“我,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我那样说,我只是,只是不想看着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我只是,我只是爱他啊。”王晓彤有些恍惚而语无伦次。
“所以,你承认当年那件事,是你在诬陷他了?”陈章博的话步步紧逼。
“诬陷,怎么会是诬陷呢,我没有,我没有!”王晓彤有些痛苦的抱住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不是诬陷是什么,那一年是2006年,你高一那年,你说他性侵了你,你毁了他的一切,你毁了他。”陈章博继续步步紧逼,攻击着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我不想害她的,我不想害他们,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这样做他们就会分开,我就能和他在一起了。”王晓彤情绪有些失控,这些年她隐藏的记忆怪兽一下子被放了出来,它们吞噬着她,吞噬着一切。
“你愿意跟我去见一见他吗?”抓住她的心理薄弱期,陈章博呼出一口气,最后一步。
“不,不能,我不能见他,他会讨厌我的”,王晓彤放声大哭,“我不要他讨厌我,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他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
“不行,你必须得见他。”眼看所有努力要毁在这一步,陈章博一贯淡漠的表情再也保持不下去,他按住王晓彤的肩,强迫她冷静下来,“王晓彤,你必须得对你过去做过的事情负责任。”
“我没有责任,我没有过去,我没有!和我没有关系,和我没有关系!”王晓彤一听到负责任,情绪更加激动,“我是受害者,是他的错,和我没关系,我是受害者,我不是凶手,我不是!”
放开按住她肩的手,陈章博继续从心理方面下手, “十一年前,你17岁,你爱上了你的数学老师,你告诉了他,他没有接受你。因为妒忌他和他妻子的相爱,你便觉得如果没有他妻子,你就能获得他的爱。你觉得,他应该去爱你。于是,你去找校长,你说孙胡军强奸了你,你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像是十分惊吓的指证他。”陈章博顿了顿,“你从小就是一个优秀的好学生,从小乖巧的模样遮盖了你丑恶的心灵。当你指证他强奸猥亵你的时候,全世界都相信了你。他当时有苦说不出,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他却从那天开始受尽了白眼,所有人都站在了你的一边。他们都告诉你不要怕,告诉你人生还很美好。但是他的人生,从那一刻走向了结束。他被学校开除了,你还不肯收手,你又从他的妻子入手,你告诉她,告诉她你和他是相爱的,求她成全你们两个人。你甚至编出了你怀孕了这样的谎言,你把她逼向了绝路。你让她带着他们6岁大的儿子跳楼惨死。你真厉害。”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怎么会知道这一些。”王晓彤惊恐的盯着陈章博,“这不是真的,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上课。”
“只要你现在离开这间屋子,这些事情,全部都会现在曝光在全校师生面前。”陈章博收起最后一丝怜悯,冷冷的说,“你如果不想和当年的他一样,就不要打算再用当年的手段祸害我,从走进这间办公室,关上门的同时我就打开了录音笔。还有录像,我也开了。”
“你——”失掉最后一丝希望,王晓彤盯着陈章博,忽的笑了,“你赢了”,她笑了笑,“我也解脱了。”
陈章博摇了摇头,“从踏进这间屋子那一刻开始,我就输了。我就想问一句,从那一年到现在,你可有忏悔过?”
“忏悔?呵呵”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不忏悔,该忏悔的人不是我,我是受害者。”
“到了现在,撇清自己的责任,有意思吗?”陈章博的眼睛里多了一分可悲,“以后有空时去看看你母亲,她很想你了。”
“母亲?想我了。”王晓彤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她不想我的。她想的是一个拿很多奖状,有出息的乖巧懂事的女儿。”说完这些,她的眼睛动了动,一些晶莹的东西随之滑落。
“跟我去仙城见一下孙胡军吧。”陈章博委婉的命令到,“你该对你的过去,他的过去,负起你该负的责任。”
“我可以去见他。”王晓彤闭上了眼睛,“可你也要回答我,你是怎么把我的事情查的那么清楚?”
陈章博沉默了一会,“我只知道一部分,剩下的,靠猜的。你既然在这等他那么多年,我便猜得你或许对他有情。”
“他现在好吗?”冷静下来的王晓彤竟有种孙胡军的感觉,这种只求一死的感觉,大抵只有经历了最不想独活的惨痛回忆才能具备。
“他自从十一年前被你诬陷之后,从来没有好过。”陈章博如实说道,“他到仙城的这十年一共杀了11名女子,全是高中女学生,她们死的时候,都被掏了心。”在说到掏了心的时候,他一贯平淡的表情有些异样,“他掏心的时候那些女孩都还活着,活着看着自己被拿出心脏,一定很疼。”
9月26号,他和王晓彤回到仙城。根据吴凯的消息,上面的领导这几天严刑拷打孙胡军,把他打了个半死,都没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离9月29号开庭迫在眉睫,上面领导为此发了好几通火,底下的人谁也不敢接这个烂摊子。
“我想接孙胡军这个案子,请余主任批准。”一到局里,陈章博就火速去见了接管这个案子的厅里主任余万盛,“我找到一条关键信息,请余主任给我一次机会。”
“好吧,我把这个案子交给你,务必在开庭之前把开庭需要的资料全给我集出来。”余万盛正愁没人安排这个烂摊子,现在跑来一个主动要求接这个烂摊子的傻子,要是不给,岂不是傻?
“陈章博啊,这个案子办好了,升个市级还是很有希望的。”余万盛装作关心后辈一样的拍了拍他的肩,“你可要好好查,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多谢余主任教诲。”陈章博微微欠身,表示对余万盛的尊敬,“那主任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去办案了。”
“去吧,去吧,好好干。”余万盛笑着摆出一副给下属做榜样的好上级模样,用电脑认真翻阅浏览着孙胡军列出的这个案件的突破点总结,同时也在陈章博离开的一瞬打开了电脑界面隐藏的卡牌游戏。
“小吴,通知提审组的,我一会要去审讯孙胡军,现在5.19分,我大概5.35开始审讯,”他翻了翻手中孙胡军案件的详细资料, “小吴,你一会和我一起去,锻炼一下。”
今天审讯室的灯光有些昏暗,提审的人说陈警官让我一个人在这坐一会。
“陈警官?”身上的伤疼得嚷我嘶牙咧嘴,可我也正享受着这种感觉,“余主任呢?”
“陈警官负责以后你的审讯。”提审的小警员显然不愿意同我搭话,我倒也懒得理他,一个人静一会也挺好。
突然灯一下子全黑了,我听到了审讯室门开的声音,是一双高跟鞋的声音,咔嗒咔嗒的,“陈章博,你这是想装神弄鬼吓唬我呢?”
“孙老师,是我,王晓彤。”她把灯打开了,在我的对面,坐下对我笑。
“是你?”我有些难以置信,仇恨的火焰在我的眼中燃烧,她毁了我的一切,现在竟坐在我的对面对我微笑,“滚出去!”我使劲全身所有的力气,嘶吼出这句话。用力过大,牵扯得我身上的伤疤裂开无数,但这些疼痛远不及我内心的痛苦。
她没有理我,旁若无人的继续说,“孙老师这些年你好吗?”用她一贯单纯无辜的模样,盯着我,仿佛我才是一个罪人。
“你不配和我说话!”手铐让我难以动弹,后面两个警察随之按住我的肩,“若我有机会,一定要杀了你,我要掏出你的心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颜色!”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你应该掏出我的心来,看看我有多爱你。”
“疯子,滚!”嘶吼出这一句后,往事的洪水一股脑的淹没着我的头颅。闭上眼睛,学校里那些学生的眼神,他们嫌弃地看着我被赶出学校;回到家,邻里的眼神,他们唾弃地议论着我的丑事;没有人听我的解释,家长们堵在我的家门口谩骂,妻子和我大吵一架后选择了跳楼,我的孩子才6岁,当我看到他们在楼底下被摔得扭曲的身体后,世界都崩塌了。母亲坐了老远的火车,赶来照顾我,我一共割腕了三次,都被母亲痛哭着救了下来。就在当我好不容易想要暂时放下过去,为了母亲重新开始的时候,母亲却突然倒下了。为了我操劳过度的她,再也没有起来。眼泪滴答滴答的顺着我疲惫的面孔落在审讯室里,不觉间,坐在我对面的人已经成了陈章博。
“为了升官发财费了这么大的劲,呵呵。”我冷笑地看着对面这个逼我回忆起那些痛苦往事的男人,“如果我还是拒不回答呢?”
“我和你抽一样的烟,看你时让你厌恶的眼神。”陈章博顿了顿,“你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陈警官为了感化我大可不必这么做”,我冷冷的笑了笑,“你的确刺激到了我,然后妄图制造一种与我同病相怜的感觉来感化我,呵呵。”
“这种烟我抽了两年了。”陈章博显然不想接我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等着接你的案子,等了足足两年了。”
“又想装作一副为了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一想起当年我报警请求彻查时警察的冷漠,坐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就让我感觉无比虚伪。
“陈安安,2015年4月27日死于仙城一中高一19班的教室内,死亡时间是5点52分。”陈章博的眼睛动了动,“她是你杀的第十个女孩。”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看着此时这个浑身散发着寒意的男人,“资料倒是调查的很清楚。”
“这件事我会记一辈子,不需要资料。”陈章博盯着我,像是一头快要爆发的猛兽,一字一句道,“陈安安是我的女儿。”
“哦,那么巧。”话虽轻巧,但我有些悲凉地看了对面这个男人一眼。原来,他也没有我想象般那样幸福。“这就是你一再坚持我的案子的理由?”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原本深锁的眉头有了一些舒展,“安安从小就不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从来就没有让我省心过,都怪我和她哥把她给惯坏了。她啊,特别爱哭鼻子”,陈章博一贯淡漠的脸上竟有了泪水,他在我对面蹲下来,抱头痛哭,“当时她一定很害怕,一定疼哭了,我们都没在她身边,都没。。。。。。”
“抱歉。”看着对面这个痛苦的扭成一团的男人,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灵魂的挣扎。这一声抱歉,我晚了他两年,晚了自己十一年,也晚了母亲十一年。
那天之后,我最终认了罪,陈述的时候,我观察着每一个人的面容,他们的表情淡漠。听着别人的故事的人只当是一个大案的终止,于他们而言,只是一项工作的完成。只有陈章博,他憔悴的坐在对面,用手不停地按压着头,在我说到作案经过时,顺着灯光我看到了桌子上的一片晶莹。
“开庭。”庭长与各个辅助法庭的人员依次坐下。
“请被告开始陈述。”法庭上是冷冰冰的声音,法庭后大概就是冷冰冰的身体了,我轻轻一笑,终于要解脱了。
“我一共杀了11个人,11个高中女孩,杀她们的原因很简单,我觉得她们该死”,我笑了一会,台下开始叽叽喳喳,仇恨的目光从四方扑面而来。
“肃静!请被告继续陈述。”我低下头,举起带着手铐的左手。
“作案时,我左手拿着含有少量乙醚的手帕,少量不至于让她们昏迷,但可以失去反抗能力,右手拿着刀子,我一般会把她们拖拽到较平和空旷的地方开始解剖,我一直想看一下人心是什么颜色,当看了第一个的时候我便喜欢上了这种感觉。结束后,尸体我懒得分割与掩埋,都会留在原地。至于拿到的心脏,我会把它们割成小块,找一下有没有黑色的。”我顿了顿,“我没有辩解的意愿,请迅速执行刑法。”
“。。。。。”法官叽里呱啦说的一堆我都没有听进去, 台下那些憎恨的或者畏惧的眼神与我也无关紧要,终于我等到了自己的判决。
“根据被告人孙胡军犯罪的事实、性质、情节和随社会的危害程度,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五十七条第一款、第六十七条第一款、第六十四条、第三十六条第一款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人身损害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二十七条、第二十八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一、被告人孙胡军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立刻执行,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二、被告人孙胡军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赵丽薇等家属经济损失及丧葬费。。。。。。限判决生效后十日内支付。”
临走时,我回了一次头,想着台下的人应该会很高兴吧。这是我的解脱,同是他们的解脱。
“该死!”回头间,台下的声音经久不息,哭声与骂声混作一团,而我也算是了无牵挂,一瞥眼却看见了台下那个苍老的老头。
身形一顿,终于,“爹,再见。”我轻声的对台下那个老头比了个口型,就再也没有回头。自父母离婚后,转眼二十多年,没想到最后能来给我送行的,是我心中那个从来没关心过我的老父亲。再想起前日在审讯室哭成一团的陈章博和今日台下这些痛哭的父母,以及一直缠绕着我的梦魇,儿子乐乐。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我才看清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背着身,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我是陈奕。几日前从新闻上看到仙城案子告破在即,立即从学校请假赶回家里。父亲比我印象中苍老了许多,他这两年瞒着自己身体日渐不好的迹象,一直抽烈性烟。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只有在抽烟时话才会变多,以前的他,一抽烟,就会被安安夺下来,“教训”他好久。现在,没有安安。我和父亲谈了很久,坚持去见当年残忍的杀害我妹妹的那个人。
我恨了这个人两年,虽然看了他过去的经历,我依然对他恨的咬牙切齿。
时间是一天前,审讯室里,万万没想到他对我说,“帮我写一个忏悔录吧,我没有时间写了。”
“凭什么?”对面是杀害安安的人,对于这个人,我只想他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以我的名义,帮我写一个忏悔录。”他低下头,站起身来,朝着我深深鞠了一躬,“对于陈安安的事情,抱歉。”
他起身要求离开审讯室的过程中我想了许多,我甚至想到抢过一把手枪来直接杀了他。直到他走远,我蹲下身来,抱头痛哭。安安,你看到了吗。安安,你可以瞑目了。
这是孙胡军的忏悔录,亦是我自己的忏悔录。安安的死,身为家人的我们也该忏悔。过度的溺爱对于她来讲,才是最大的凶手。如果我们严格要求她,教给她一些防身技能,她本应能逃脱。是我们对她的过度关爱,让她以为世界上只有好人,没有坏人。才让她落入坏人的魔爪。孙胡军死刑执行七天后,我想通了,变成魔鬼就在那一瞬之间。当年的孙胡军就是原谅不了,放不过自己,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我选择了用时间慢慢去原谅孙胡军,用时间慢慢去放过自己,放过别人。经过查找多时的录音记录与笔供及部分口述,我依照孙胡军的心愿完成了这份忏悔录,以此表示对所有受害者家属的深刻歉意。
简书对话创作大赛︱忏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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