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广东潮汕男人的内心独白

——儿童节“借鸡下蛋”反省男权

前言：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先抛出来一个观点，男女平等，要从娃娃抓起。本篇夹叙夹议，偏长故事，请大家准备好瓜子啤酒，静静听说道来。很多人说，潮汕人重男轻女，跟河南人一样。对此，我都是嗤之以鼻。多年后，我才渐渐自悟到，我从来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如今，每有妹妹数落爸妈重男轻女时，我皆附和不止，什么狗屁违心孝顺，封建糟粕思想不除，男女永不会平等，我就是要做中国的女权主义者。

正文：

我有一个妹妹，在孩童时期，我就是那种典型的坏哥哥。我特别喜欢欺负她，每次看着她被我激怒到暴跳如雷的样子，我就很开心。她生气时会疯狂朝我扔鞋子，有时候还会哭着去我妈那告状，但我妈从来不为她伸张正义。

在一个潮汕四口之家里，我作为家里唯一的二代男丁，享受着很多特殊的关爱。我有数也数不清的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但只有一个亲妹妹，我们家在所有亲戚里面，家庭结构最为简单，甚至放眼整个讲求“多子多福”的潮汕地区，都很难找到像我们一样的四口之家。在现在看来，特别是国家放开二胎政策后，这样的家庭看似是最理想的。

记得小时候，在饭桌上吃饭，我妈夹菜永远是第一个给我，有时候甚至会忽略掉妹妹。妹妹虽然年纪小，但在这种事情上特别敏感，她不止一次表达过她的不满，“为什么总是第一个给哥哥夹菜”，然后怒摔碗筷甩头就走。我妈被抱怨久了之后，知道自己确实偏心得过于明显，后面才慢慢懂得顾及她的感受。

我在家里确实是“妈宝”，我妈从来不会让我进厨房，我有段时间特别想自己学做菜，但一直被劝退，老爸更是用什么“君子远庖厨”教育我，老妈深以为然。

家务活从不可能让我干，于是自然就落到了我妹妹身上。作为一个传统的农村妇女，“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就是我妈眼中的女性该有的样子，她也是一直以这种观念教育我妹妹。

然而，小妹哪懂什么女性该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凭什么我需要做而哥哥不需要” 。这样的四口之家，兄妹之争，本质上就是性别之争，不平等待遇带来的矛盾，会更加显著突出，因为她没有另一个姐姐或者弟弟做比较。她眼前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他是一个男孩，他什么都不用干。

但好像妹妹也没有因此怨恨我，尽管我不惯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可是，心地善良，外表刚强，不畏强权，一向是小妹的优美品质。

读初中之前，我很喜欢画画。整个童年时期，我应该画了有几十本画册，每次画完还会拿去给我爸打分。后来，小妹也跟着我一起画画，也拿去给我爸打分。有段时间，我刚学会吹口哨，有事没事就在家里吹，我能将一首歌的旋律，完整无误地“演奏”出来。我妹看着也想学，但她不管怎么试，都无法用嘴巴吹出声音。

有一天，她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了整整一个下午，就一直吹气，吸气......依然吹不出声音来。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不再吹口哨了，她却突然跑到我面前显摆，嘟着嘴，吹着不成曲调的单音，她终于能吹出声音了！总之，不管我做什么，她都学我，我还因此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跟屁虫”。我现在才发现，我这个爱给人起外号的恶趣味由来已久，我妹是被我用各种外号叫大的。

初中以后，我就开始在外地读书了。初高中6年时间，除了寒暑假，我基本都是很长时间，才能回一次家。我和妹妹慢慢长大，我们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嬉戏打闹，连话都很少讲，她在我的印象中，变成了一个文静的女生。

我们的生活是完全割裂开的，甚至于我对她这6年的记忆，都基本空白。我不知道她到底过得怎么样，跟什么人相处，我这个当哥哥的，从来没关心过。我只是从父母口中得知，她在镇里上的初中，高中也是读的三流学校。

而我的初高中，读的都是市一流学校，不是因为我学习好，仅仅只是因为父母，舍得在我身上花钱而已。我还知道，她的青春期也曾有过叛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在自己QQ空间的私密日志里，发泄着对家庭的不满，我是无意间看到的。她经常跟我妈吵架，而我妈发起火来说话又特别难听，说得严重点，颇有几分“乡里泼妇骂街”的样子，我很难想象那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我们兄妹，从未有过交流，我从未从她口中得知她的任何事情。后来我才隐约意识到，从小到大，我妹妹内心，其实一直揣着一股劲儿，她一直在跟自己的原生家庭做抗争，争取男女平等，那是一种生为人的本能。我们虽然出生在同一个家庭，却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虽然那时候，她不懂什么女性权利，她的诉求，她内心最强烈的声音，其实一直都很简单，她只是想要跟哥哥一样。

大学期间，我放假回家，会跟家里人分享自己在学校里都干了些什么。我说我在拍独立电影。虽然制作拙劣，但那时候，刚好赶上微电影的兴起，我就像一只站在风口上的猪，也算是获得了一些流量和曝光。

我把我做的片子，用手机播放给妹妹看，她瞪大着眼睛，看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露出一副略微惊喜的样子，好像困扰着她很久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原来是这样子的”，我仿佛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她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与渴望。那时我大二，她高二。

我妹高三那年，听老妈讲，她学习特别刻苦，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高中的前两年，她没怎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知道，对现状的不满，曾一度激起她青春期的逆反心理，曾一度让她自暴自弃，有很长一段时间，那些糟糕的情绪，一直左右着她。还好在高三那年走了出来，她想要上大学，这股欲望非常强烈，以至于一整年的时间她都全身心扎在功课里，内心也平静了许多。

高考前的几个月，有一次在家里吃饭，我妹妹不在，在饭桌上，大家讨论着，不久之后即将高考的妹妹，我妈说出了她的顾虑。她说妹妹现在的成绩不好，差不多在三本线的水平，希望她到时能超常发挥，如果最后真的考上三本，那就只能让她读大专了。家里可能负担不起第二个三本了，况且女孩子以后总得嫁人，不需要读那么多书，不上大学也没什么关系。

听完我妈的打算，我跟我爸都默不作声。我不知道当时我爸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是哥哥，我享受着家里最多的资源，我却什么也做不了（鄙视当时懦弱胆小的我￢_￢）。这种无力与愧疚感，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伴随着我。我曾多次在要好的朋友面前坦露心声，我说我这个当哥的真的很差劲，我一直想对妹妹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后来，我妹妹真的考上了三本。而且和我当年的高考成绩差不多，都是在三本线的头部。看到我有多差劲了吧！我妹妹需要多付出几倍的努力，才能赶上“条件优越”的哥哥，我不敢想象。

值得庆幸的是，她最后并没有被贬去读大专，因为我爸极力反对，坚持要让我妹妹上本科，我从没看我爸这么坚定过。在这里我无意去讨论学历的优劣，我不认为学历有多重要，也不存在任何歧视，本科是不是真的比专科好或不好，我也保持谨慎的态度。

我想表达的是，这是我妹妹应得的，她的努力不再因为不平等待遇，而付诸东流。再后来，她选了和我差不多的专业。在校期间，学业上非常努力，丝毫没有放松，也拿了很多奖。毕业后，也和我做着差不多的工作，我们看差不多的电影，听差不多的音乐，读差不多的书籍。

我从不知道，哥哥在她心目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只是在我看来，她还是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后面，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过。话说回来，有个目标去追赶，未尝不是一种别样的人生，她坚强、独立、踏实、善良、新潮，她身上拥有着众多难能可贵的现代品质。而她哥哥却是烂人一个，我何德何能，安敢居长自傲，反过来，她必比我做得好！

去年，我爸被公司安排去参加一个活动，要搞持续一周的训练营“圣贤文化”，期间有一个课后作业，就是给自己的家庭写一封家书，对家里的每一位成员反省——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

有一天我在跟朋友聚餐的时候，收到了他发在微信群里的家书。在写给我妹妹的那一段里，他说在小学升初中那年，我妹妹也吵着想跟我读一样的学校，老爸还带她去参加学校内部的招收考试了。当时她的成绩其实是过了分数线的，但由于高昂的学费，我爸迫于经济压力，最后骗小妹说成绩没有过，读不了。我妹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下子就哭出来了。我爸说他对这件事情非常愧疚，之后每次回想起这个场景，他的心就像针扎一样刺痛。这个秘密一直藏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十几年后，他终于借由这封家书坦白了，希望能获得我妹妹的原谅。

我当时在餐桌上，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周边朋友的欢声笑语，好像离得越来越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看到了一个威严的父亲形象，背后脆弱温情的一面。我终于明白，在我妹妹的教育问题上，我爸曾经面对过两次一模一样的选择，做出这些选择向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第一次他犯了错，内心深受折磨，而在第二次机会出现的时候，那好像就是上天赐予他的一次救赎补偿的机会，他最后坚定地抓住了。而我妹妹呢，在她人生的早期阶段，一直在为这些机会努力，跟我一样的路，她却走得异常艰难，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女性。

我非常清楚，我父母对他们子女的爱，是无法用比例分配去衡量的，他们并不是不爱他们的女儿。我妈经常会对我说，“被叫一声哥哥没那么容易的”。我也知道哪天他们要是不在了，一定会嘱咐我，“照顾好你妹妹”。

但就是父权社会下，对女性的固化思想，蒙蔽了他们心中的爱。不只是他们，在整个大环境下，中国的广大农村地区，这种例子每天都在发生。有多少人，因为那些所谓的传统观念、刻板印象，连对女性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谈何去爱一个人呢？

从来没有人对我进行过什么女权教育，但在我的成长经历中，我曾经因为男性身份，在无形中剥夺了一名女性该有的权利。这个人是我的亲妹妹，我深感内疚与自责，我绝不会再让此类事情，发生在我爱的人身上。这就是我经历过的深刻的女权教育。

以至于到现在，我变成了一名男性女权主义者。不管是在私底下还是公共场合，我都毫不掩饰地表达过这一点。作为一名男性，我甚至对男权的自大深恶痛疾。在日常生活中，我曾不止一次跟我的男性朋友，因为女性问题起争执，我从不在我的态度上做任何让步，而他们也只是觉得我“脑子有病”，不会跟我过于较真。

父权社会这么多年过来，男性身上祖祖辈辈沿袭下来的——根深蒂固的女性歧视观念，在我们身上，演变成了很多不自觉的行为。对于当代男性来说，就是一种纯天然的观念与行为，一种纯天然的歧视。同样的，女性长期处于这样一种环境下，附庸于男性也变成了一种自然。不管男女，很多时候都处于这样一种默契的、混沌不自知的和帮凶的自然状态，谁想打破这种自然，谁就是有病。

我不是革命者，我只能做好我自己，并且时刻保持警醒。对于我爱的人，尊重她们的独立与自由，就是我爱她们的方式。虽然不被理解，但那不是我在意的事儿，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因为，女性的觉醒，最终还是得依靠她们自己的力量。只有这部分群体强大起来了，男性也才能，慢慢扭转他们的印象和态度。如果只是单纯对男性进行女权教育，而女性自己却没能自重起来，最终还是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现状。

真心祝愿：天下女性都能被爱，更能好好爱自己，三八妇女节快乐！

作者/粤海环岛

写于2020－03－21， 23:49:36

黄思明转载修改

写于庚子年初夏小满三候麦秋至闰阳月初十午时许

2020.6.01国际儿童节（星期一）

后记：

在这个儿童节日里，祝愿全天下的女孩纸男孩纸，都被平等以待，快乐成长。三天前，庚子年两会于北京闭幕，最让我深刻的一个提案就是，天津市代表许洪玲提出的父母应该培训过后，持合格证上岗。这个提案在2019年的“家校共育”基础上又前进了一大步，她可真是拥有超前意识的人。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热烈鼓掌和赞成的同时，对中国的未来仍然充满信心。愿中国的教育事业，在全世界现代化浪潮中，越走越远，厚积薄发，静水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