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子在临月村一直长到10岁,和城市不同,乡村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洋溢着天然的季节感,生命就在这四季中慢慢流转,偶尔泛起小小的白色浪花,转瞬又归于不惊的波澜。
夏季的夜晚可能就是这白色浪花中的一朵。一整天炽热日光下的劳作终于随着晚霞的初现和烟囱中升起的青烟而做了一个甜美的归结,晚饭过后,终于放松下来的男人女人们、孩童老人们穿着汗衫、汲着拖鞋、手摇蒲扇纷纷来到屋外乘凉,晚风清凉吹来蛙鸣和星光,低矮的平房带着黄昏的余温静静地吸收着这个村庄里的吵闹、私语、和隐藏其中的心事和秘密。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在临时支起的小木桌旁打打纸牌、聊聊家常,有电视的家庭就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和大家一起看前一晚还未看完的电视剧,门口栓着的大黑狗突然见那么多人闯进自己的家,跟着起哄似的瞎吠两声就软踏踏地趴在自己的小窝门口偃旗息鼓了。
此时的荔子一般会有两个去处,一是跟着奶奶去某一家人家串串门,在炉火旁看着他们幽幽倾吐着那些积淀了一辈子的往事和酸楚,二是来到村东头的那个秋千上,一颗一颗地数着天上的星,听着大人们讲述着似幻似梦的久远年代的故事。听着听着荔子就入了迷,闪耀的群星迷乱了空气,将字句编织出的故事通过星光直达夜空,那故事就好像是发生在某个星球上一样,反过来又用亦真似幻的光芒向星空下的人们诉说。
在他们村庄的最南端住着一个独居的屠夫,以卖猪肉为生,很少和村里的其他人来往,有时路上遇到了也不和别人打招呼,木着一张黑脸独来独往,家里也总是大门深锁,见不到人。他家屋子的地理位置和他这个人一样奇怪,坐落在两条相距很近的乡村小路的最中间,没有邻居,就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平房孤零零地定在那里。屋子的前面是一个大片水泥铺的晒谷场,阳光充足,晒谷场的南面是栽种着大片苹果树、梨树的农田;屋子后面是临月村一排排整齐的住房,一家挨着一家,亲密无间,就更显得这个房子格外“不合群”;屋子东面是按季节更换生长着花生、地瓜、小麦、水稻的大片农田,如果你的眼光望得更远一些,就会在农田的尽头看到一条高耸的南北走向的泥土路,越过这条路就是另外一个村庄的农田了。屋子西面则是一条又深又宽的河,只是河道在快到他家房子的地方突然急转九十度向着南面的农田方向流去了。
难道这条河也害怕这个独居的屠夫吗?荔子时时在心里琢磨着这个问题。在春季,河水开始生起来,涨得鼓蓬蓬的,像晾衣绳上被大风吹的臌胀的衣袖,随着风的变化起伏着甩向远方。河岸两旁种着密林般的树木,绿阴阴的有些让人害怕,荔子只和元元偷偷进去过一次,最后踩在湿淋淋的泥土上摘到一朵硕大的红色山茶花,既害怕又兴奋地一闭眼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荔子之所以那么害怕,一方面是因为密林隐蔽,更重要的原因则是那个卖猪肉的屠夫的家就住在旁边,他会不会把猪血泼到这片林子里?脚下会不会冷不丁的踩到一堆猪的骨头?或者这密不透风的空气中还残留着荤腥的味道?然而荔子还是被同村的玩伴元元怂恿着走了进去,因为元元告诉她,那里可以摘到鲜艳欲滴的红色山茶花。荔子还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么一树花型硕大、花瓣反复层叠的花朵,在黑黢黢的密林中红色的花光被蒙上了一层紫色的轻纱,幽幽地发出奇异的光芒。哦,原来黑暗的林子里是这样,有一树山茶花。荔子在心里想。
荔子回到家后就将那朵山茶插在一个细长窄口的玻璃瓶内,小心地放在有阳光的窗台上,花朵虽然生长在幽暗潮湿的地方,可是被摆在明亮的光线下却鲜艳动人,冉冉如新生。但不知为何,荔子每次看到那朵山茶的时候就会在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那个独居的屠夫,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那个人荔子见得不多,印象中他是中等身高,微胖但很结实,身上总是穿着蓝黑色、布质粗粝的上衣和裤子,腰上系着一条黑色的布腰带,全身上下总是脏兮兮的,不过让人印象最深的还是他身上散发的难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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