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出生的张大磊,去俄罗斯学了电影,却长期徘徊在电影圈边缘。拍过商业短片,做过婚庆摄像,从2008年开始想要拍一部自己的电影,这个想法酝酿了数年之久,在厚积薄发之后短短一个月就写出了剧本。
他形容《八月》就是他心头一块“病”,必须拍出来才能除了这病根儿,才能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于是东拼西凑找投资,大部分钱是从亲朋好友那里借来的,其中也包括在电影里有细致刻画的父亲。剧组里全是业余演员,演母亲的郭燕芸是张大磊做婚庆摄像时的客户。
△ 导演张大磊这是一部非常个人化的独立电影,张大磊拍摄之初没想过发行和上映,只想有一个表达的出口,也许正是这份简单和质朴,让它在去年的华语电影中显得与众不同。影片从First青年电影展的备受关注,到参展东京、鹿特丹电影节,再到金马奖的一路突围,竟然爆冷赢得金马奖最佳剧情片的殊荣。而这些“不专业”的演员却奉献了“专业”级别的演出,年仅10岁的小演员孔维一获得了金马奖最佳新演员奖。
△ 主演孔维一张大磊不仅治好了“心病”,还让和他年纪相仿的80后们在略显斑驳的黑白影像中重温了童年时光。尽管他再三强调这不是一部怀旧电影,并且有意模糊了影片中的地域和时间,但一开场伴随着换高粱面的小贩叫卖声,和家属院里熙熙攘攘的人潮声,观众的记忆在那一刻已经被拉回到上世纪90年代初的匆匆岁月。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小雷的孩子,他正享有一个最悠闲的假期——小学升初中的暑假。对于孩子们来说,没有了暑假作业就意味着人生最大的压力消失了,这个百无聊赖的八月本来可以在闲适中消磨过去。然而这注定不可能是小雷人生中最轻松的假期,因为在国产制片厂当剪辑师的爸爸下岗了。
男孩子上了初中就意味着告别了童年,从此有个特别的称号叫“少年”。这个假期之后,小雷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就成了回忆,从此收藏在记忆的匣子里。彼时的中国正值国企改革初期,对市场经济的试探像是孩子在学着如何和世界相处,需要极大的政治智慧和勇气。之前在安定舒适氛围里生活了半辈子的人们,即将被卷入这场无形且浩大的时代漩涡中。和“童年”告别的,不仅仅是小雷。
处在时代变革的间隙中,不安的预兆和困惑的情绪慢慢在空气中弥散,这看似细微实则影响深远的变化,在一个12岁孩子的眼中,懵懂且神秘,他能感知到有些事情不同了,却未必弄得懂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因为在他看来,大人们念叨的升学、就业甚至生老病死都不是什么大事,学游泳、看电影、偷偷看几眼邻家漂亮的小姐姐,这些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田园牧歌般的生活结束,这些在改革大潮中毫无招架能力的普通人被推向未知的海域,就像小雷笨拙地学着游泳姿势一样,每个人都需要学习和海浪搏斗的技能。影片以一个孩子的视角来审视周围人的应对举动,没有质疑和批判。对于突如其来的工作变故,却听不到人们更多抱怨,每个人都在尽最大努力把日子过下去。无论是丢掉了理想和尊严的父亲,还是几十年工龄换来一屋子毛线的舅舅。
很多时候,小雷隔着门帘看大人们忙里忙外,缩在楼梯口偷听长辈们的谈话,帮妈妈把救急的钱往亲戚怀里塞,以他的年纪还无法获知危机感,没有恐惧和压力,目光里既有一知半解,又有满不在乎,仿佛生活会一如既往的无忧无虑,就像这个无所事事的夏天。
在孩子的世界里,善恶还没有分明的定义,小雷最崇拜的人是李小龙,小小年纪脖子上始终挂着一根双截棍,墙上贴着李小龙的海报。另一个偶像是邻居家游手好闲的“三儿”,一个霸凌、把妹、犯事儿的小混混。在影片中,三儿一共只对小雷说过两句话,第一句是“滚蛋”,第二句是“滚”。即便如此,仍然不能阻止小雷的崇敬之情,那条他心心念念的三哥的皮带,是霸凌的战利品,也是孩子眼中“强大帅气”的附属物。
可是在成年人看来,三儿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没有正经职业的他不是被父亲奚落,就是被警察围攻。成年人更加垂涎韩胖子的权力,这个在制片厂股改时就入了股份的“聪明人”,却有一副令人讨厌的投机者的势利嘴脸。尽管母亲认为韩胖子人不错,是个可以跟着干事儿的人,但小雷仍旧满院子追打韩胖子的儿子。
最能引起观众共鸣的是,我们仿佛都能在小雷父母身上找到自己父母的影子。经常在家里修修补补的父亲时不时会被母亲嘲弄两句,整日都忙活不停的母亲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而父母在孩子看来好似无所不能,小雷只说了一句:“我想上三中。”即便是离重点高中分数线差了几分,一顿饭局加上不菲的择校费也能满足他的心愿。
送走了学校领导的父亲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得意和欣喜的笑容,抓着小雷神秘兮兮地打着哑谜。而小雷还若无其事地打着台球,他的注意力被玩乐吸引,父母的一番苦心更像是理所当然。
当张大磊把自己的童年如散文诗一般铺叙,并且事无巨细地重现那些年代感十足的物件:电风扇、暖水瓶、二八自行车、录音机,以及只属于那个时代的声音: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喇叭声和闹钟的滴答声,这些当初出现在我们生活里却被日渐遗忘的细节,如今却挑拨着我们的记忆,在这熟悉的氛围里感知来去无踪的时间。
成年后的张大磊在电影中让还是孩子的小雷,再一次陪伴父母亲人度过了那个难忘的夏天,那些当年没有用心体会的温暖瞬间,那些因为年幼无知而错过的珍贵时刻,在影片结尾这些遗憾终于得到了舒展。
整部影片只有最后一个镜头是彩色影像,曾经高傲的父亲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作为场工随剧组劳碌奔波。而影片结束后的字幕是致敬曾经生养我们的父辈,这也许是迟来的致意。小雷的八月以父亲的匆忙离开结束,一家人拎着行李慌张地赶车,还没来得及道别剧组就出发了。黑白影像更像是一场梦,美好纯粹且不真实;而父亲在塞外的艰辛被录影带忠实地记录下来,这才是所有人都需要面对的现实。
向父辈致敬,不仅仅感激他们当初为孩子的安定和前途所做的一切,也感慨他们为时代进程所牺牲的理想和付出的代价。那样的八月不再有,那个夏天不再来。The summer is g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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