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雪

那位公子，最近总是出现在西郊的亭中，时而倚柱沉思，时而起身远望，不知有何心事。

他常常身着白色长衫，袖口有青蓝色的祥云刺绣。他的样貌不似习武之人，但却有着不同于寻常书生的气质。

她的好奇心驱使她靠近这位公子，但又必须有个恰当的理由。忽然，她有了主意。

那日，听说会下雨，但是公子依然去了西郊的亭中。果不其然，大雨倏然而至，猝不及防。一位姑娘跌跌撞撞跑入亭中，看上去出门之前毫无准备，被大雨淋得很惨。

公子看到她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荒郊之处竟还有他人。

姑娘自知狼狈，便别过头去用袖子擦拭身上的雨水。突然，眼前多了一张手绢；她转头，发现那位公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这手绢是在下随身携带之物，此前却是从未用过。姑娘若是不嫌弃，请拿去吧。”他的声音清朗，不徐不疾。

“谢过公子。”她接过手帕，微笑着表示感谢。又看到他手中有伞，不免疑惑，问道：“公子有伞，为何还在这里避雨？”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伞，说：“雨势之大，这把伞无法抵挡。”他顿了一下，问出自己的问题，“此地如此荒凉，姑娘为何孤身前来？”

姑娘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说：“我若说自己是这荒郊中的孤魂野鬼，想借一活人的身体还魂，公子你怕是不怕？”

公子坦然：“在下为人多年，从未当过鬼。若是死后可以进到鬼魂的世界，也未尝是一件坏事。”

她掩面笑道：“这位公子胆子不小嘛。可惜啊，我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想要见到那个世界，还是再过几十年吧。”

公子微笑。见她没有回答自己，也不再追问。

半个时辰过去，雨势减小。一把伞足以抵挡这样的雨，但是他踌躇了一下，对那位姑娘说：“姑娘可是在附近居住？”

姑娘一愣，没有回答。

公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问话有些唐突，于是赶忙说：“这雨虽是小了，但看上去还不会停。如果姑娘住在附近，这把伞可以借与姑娘。”

她上前两步，接过他手中的伞，轻轻一撑，伞面巨大，足以容下两人。她望向他，问：“何不一起？”

他退一步，抱拳说道：“此伞乃家妻生前所爱，她病时曾对我说，若是她先走一步，她不介意我再一次娶妻生子，只愿这伞我不与他人共撑。请姑娘见谅。”

她眼神闪动，声音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公子……已为人夫？”

“曾是。”他说，“家妻三个月前因病离去，就埋在这西郊。”

“所以你经常来这亭中，是来看她？”

公子疑惑：“姑娘如何知道在下常来？”

就在这一瞬间，天晴了。雨不再下，天分外蓝。

他抬头，看到那蓝天白云，忽然说道：“家妻名为晴雪，她告诉我她出生那天是个晴朗日子，但却下了雪。我总笑她，晴天怎会有雪，她就跟我争辩，说是她父母就是这么告诉她的。我就对她说，你找一日太阳下面飘雪，找到我便信，她说总会有的……可是还未找到，她先走了。马上就到她的生辰了，我总是在想能不能见到一次晴天下雪。但是这今天还下了雨，看来离下雪的日子，还早呢……”他说这么多，却全然没有看身边的人，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姑娘睫毛微微颤动，轻轻闭眼，一滴水划过脸庞。

不知公子早已心属他人，也罢，只怪我错付情衷。但是这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于是姑娘转向公子，盈盈行礼，道：“既然天已放晴，小女子就不再打搅公子。经此一别，重逢再难，各自珍重。”

她转身之后，没有再回头。

同时，她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她知道，自己的裙摆之下，露出一截白色的、毛茸茸的尾巴。尾巴轻轻一摇，天上便开始飘雪。

她听到自己身后那位公子轻轻吟道：“……良辰好景皆虚设，纵遇晴雪，与何人说……” 很久之前就听说，人间有一种深情，叫做痴。五味杂陈，如影随形。

你的手绢我收下了，伞你收好。那场雨我为自己而下，这场雪则为你。

山有木兮木有枝，而那下半句，永不必再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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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8 晴天下雪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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