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的田野,空旷零乱。浅冬将近,百虫不鸣,即觉安宁。
一层银白的霜缓向山脚延伸,像一床抖动的薄被罩着裸露的大地。
经霜的白菜,愈加深绿,硕大的枝叶边缘挂满了水雾,白绿相间,宛如雕刻的玉器。
这个季节,太阳出来的时候是最冷的。
雾气开始蒸腾,刚才还清晰可见的山峦遮上了一层帘幕,朦朦胧胧的。
寒建身上穿一件陈年破袄,棉絮星星点点钻出,像开着的小白花。
他站在田头,等待菜农砍菜。冷气锻炼了他已近中年的‘老骨头’。
来不及整理的头发,凌乱的像个鸟窝。有几个月未剪的长发,剪一个平板寸头,余下来的足够给小女孩扎一个辫子。
风霜拷打的脸庞,胡须浓密,除了转动的眼睛,僵硬的像个杂草滩。
屏气凝神观这赛天庭的景致已成过往。找不回的感觉,像找不回的岁月。
属于他的只有疲于生计周转和忙碌,不敢懈怠油盐酱醋茶。
老农利索的把菜码放好,寒建加足马力向菜市场飞奔而去。
市场今天发菜的人少,仅半个小时就发完了,很幸运,比平常多卖了一百元。
“这多余的一百元,哼……”寒建心头掠过一阵暗笑,得意的夹在两个指缝中间抖了抖。
他想:“先去理发,这是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今天也去阿美发廊,阿美发廊的阿美人俊手艺好。”
“来这里理发还得排队,关键是还得多花十元,还是算了吧,就这一身破衣裳,等半天也是徒弟练手的模子。”想到这里,他的心凉了半截。
梳洗打扮后的寒建,另一番模样。他从衣柜里找出最贵的衣服,和那双一直不舍得穿的好皮鞋。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他站在衣镜前找回了原来的感觉。
二十年前,他是莘莘学子,踌躇满志,一腔热血挥洒在考大学的路上,有梦想就有天堂。
谁不曾以梦为马,最难忘青春年华,无奈峥嵘岁月,如水东流。曾经的鸿鹄之志,慨当以慷,而今全成忧思难忘了。
高考落榜,几度沉沦。岁月这把杀猪刀,一块顽石也能削的溜圆。一腔诗意的美好竟是扶不起的烂泥。那个‘山登绝顶我为峰’的纶巾少年居然活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菜商。
往事不堪回首。
多年来的孤独和无奈都燃烧在了烟蒂中。再找一下年轻的感觉,二十年以后的同学再聚,激荡着寒建沉睡了好久的心。
老大终究是老大,阔别二十年平步青云,政府官员,排级正科。比夕日有增无减,身体发福,口吐莲花,威风八面。
白阳还是白阳,当年学霸,海外回归,荣归故里,乡音无改。早年对酒当歌的毛头小子俨然一副外国乡绅。
唯有自己不认得自己了。
白阳用老外的礼仪拥抱了他,老大的手有力结实。当年桃源结义,一起秉烛苦读,‘苟富贵,勿相忘,!纵然是金戈铁马也踏不破的友谊生分在两条道上。
自尊的大门关紧的同时,自悲迈出了一大步。
梦想被现实打的哆嗦。韩建点燃一支烟,燃烧着烟丝,吞吐着落寞。
陆续到来的同学,岁月也没忘记在他们的脸上划过几刀。从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岁月匆匆。
相互的问候声,尖叫声中表达各人的热情,传达并没有忘记当年的那个某某人。
坐在老大和白阳中间的寒建,略略感受到从他们过处的余热。
就连当年屡屡给他写情书的小白菜,抛着媚眼频频敬酒老大,已经不认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了。
二短腿这个当年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凭着姐夫的关系当上了某一公司的领导人。
在这觥筹交错的场合下,上蹿下跳,占尽了风头。
老鬼这个债如汗毛,却开着豪车,住着洋楼的‘暴发户’,也有资格口若悬河的炫富。那神情仿佛自己就是马云,色眯眯的眼神时不时瞄一眼风韵更甚的校花。
酒过三巡,老大的坐位空了,一朵红翩跹随去,当年的那个红颜知己已是名花有主了。但仍藕断丝连。
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寒建揉了揉眼睛,白阳从美国带回来的万宝露辣的嗓子冒烟。
喝多了的人们,记忆清醒了。寒建成了下酒菜,‘诗神,情圣,风流才子,学霸……这些闪着光芒的称谓,无疑是个讽刺。那一腔的诗意早就像盘中的剩骨喂狗了。
寒建任凭他们吹捧恭维,不敢多言。不推荐自己,就像家里十元的杜康,岂能和酒桌上的茅台放在一起。
教育界任职的小六子,脸红的像个猴屁股,坐在了老大的座位上。
“别抽了,这个拿到家里抽,多吃菜。”他把一盒中华塞在了他的兜里,慢条斯理的给寒建夹了一大碗。那样子,就像寒建没见过螃蟹八条腿。
自尊是吃饱了撑得。没错。
一大碗吃喝,寒建吐了,吐出来一地恶心。
寒建踉跄的走在街头,酒店里高歌‘大河向东流,你有我有全都有,‘狗屁!
寒建蜷缩到床上,在装睡。疲惫使他没有精力应付体健如牛的老婆。没有爱情的婚姻不瘟不火。
听着鼾声如雷的女人睡去,寒建点燃了一支烟。
女人粗俗,没有文化,不会有其它想法。虔诚的经营生活,毫无怨言的 为他生儿育女,赌注压在自己身上。
偶尔作祟的肮脏使他羞愧,他报愧于她,他摩挲把藏起来的一百元放在了女人的钱包。
KTV 的吊灯没那么绚烂。
“有活就干,没活就晒太阳的二根不也生活挺好的吗?”
寒建拧灭烟蒂。天亮还得继续一地鸡毛的生活。
废柴江湖第二季征文/55号投稿‖《乱象》(原创/巫山苍海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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