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李老实

这个房间，没有张三身上的衣服那么讲究。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一张柜。别无他物。

现在张三已经坐到了椅子上，半眯着眼睛跟大川说，“老天爷不会给每个人都赏饭。有的人活该就得下苦力，到最后，还是得穷死。而有的人，不用费力，却活得很滋润。”

大川只得听着。虽然陈胖子也说过这样的话。

“跟着我，不出两年，你就可以回家置房子置地，娶媳妇。”

“但是，这两年之内，你不但是我的徒弟，还是我的孙子。我让你做什么，都必须给我不折不扣地做好咯！”

“想跑的话，你可以尝试一下。不出两天，褚五一定会找到你。他已经剁过很多人的手了，不会在乎多你一个。”

大川的脑子已经清醒了很多。张三软硬兼施的话，也的确起到了作用。

大川点点头，没有说话。

张三越发有些欣赏这个年轻人。一个好的老千，必须要足够沉得住气，喜怒不形于色。

“今天，你就在场子里四处逛一逛，晚饭前，来找我。”

大川还是点点头。刚要转身出门，又转身向张三问道，“我听说，很久之前，赌桌上就没有了张三....."

张三一怔，又似乎略有所思。“世上之所以有老千，是因为一个字，贪。人性之中，只要存在贪念，千术才有生存之地。如果出千的人，也被贪念挟持，那他也就只有灭亡。而我曾经就是这样一个被贪念挟持的人。”

张三的眼神黯然。“要不是沈老板的父亲，我可能早死多时。”

“是沈老当家的，找到我，给了我一口饭吃。从今之后，你跟我学的千术，只可对不可救药之人使用。不可对搏命之人使千，不可对穷途末路之人使千，不可对老实之人使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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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实，其实并不老实。最起码不像木头一样老实。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如果他觉得天上会下石头，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是一定不会出门的。

可是，老实人也有缺点，非常要命的缺点。李老实喜欢赌钱。

一个老实人如果去赌钱会是什么样呢？

李老实从来不会下大注，更不会押房子押地。他似乎总是下最小的注，赢最少的钱。

所以，赌场的人都看不起他。就连跑堂送水的阿四，也不愿正眼瞧他。

几乎没人愿意正眼瞧他。一个不被人注意的人，岂不是最安全的人？

可是，大川一眼就看到了李老实。

看到了坐在牌九桌上的李老实。李老实仍然是一张苦瓜脸，紧锁眉头。畏畏缩缩，似乎总要很大的决心才能下注。

李老实当然没有看到大川。大川也只是瞥了他一眼。

但是大川却瞥到一个不寻常的事情。

一个胖子，光头，就算在初冬，大脑门也在不停地出汗。手当然也在不停地冒汗。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大川感觉此人就是有些异于常人之处。是他的手！他的手在骨牌的背面似乎有意无意地摩挲，似乎在做记号！！

大川心中不由地为李老实捏了一把汗。虽然不懂规则，大川却知道，一个老实人，很难赢得了一个在骨牌上做记号的人。果然，李老实已经输给了坐庄的胖光头。

大川已不忍，也不愿再看，他知道也没办法告诉李老实。转身走向麻将桌。

在赌坊本不应看到女人的，大川却又看到了一个。麻将桌上一个年近五十的瘦女人，头发梳得油光，在脑后挽起一个大大的纂儿。身穿深红大袄，褐色棉裤，小脚上穿着一双深蓝绣花棉鞋。

手，纤细而柔软，绝不像这个年龄的女人应该拥有的手，却偏偏长在她的身上。

摸牌与打牌，动作优雅，缓慢而稳健。绝不像男人的样子，粗鲁地摸起，又骂骂咧咧地打出。

女人面前的筹码已经堆成小堆，显然她已经赢了不少。女人的手？似乎有些不对，大川却说不出，但是，大川仅凭直觉感觉出有些异样。

大川要问张三爷他的感觉是否正确。

就在大川在赌场中晃来晃去的时候，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李老实。

“大川，你怎么来这里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老实人通常说的都是老实话。

“叔，我遇到麻烦了。”

“缺钱，你跟我说，咱们爷们一起想办法。你来这里只有输，没有赢。”

“那您...”大川的疑问还是不禁问了出来。一个老实人怎么也会来到赌坊呢？

“我？小赌怡情，我知道适可而止。”

“我感觉那个胖光头在出千，你今天输了吧？”

“哈哈，你竟然能看出王二憨出千？看来我小瞧了你啊。”李老实有些惊讶。

“怎么？你知道他出千吗？”

李老实点点头。“我不但识破了他的记号，还给他改了。”李老实此时的眼神，根本不是老实人的眼神。

李老实接着说，“这里水很深，没有两把刷子，连骨头都得留在这里。我没啥本事，既怕输钱，也不敢多赢钱。只是有时候手痒，就来玩几把。”

“那您恐怕很少输钱？”

“我赢得却很少。”

“赢钱少的人，赌坊就不会注意？”

“没错。贪得无厌的人，死的通常很快。”李老实果然很老实。他接着说“川子，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大川就把今天的经过说了一遍。

李老实脸色有些阴沉不定，说道“张三不但是个千术高手，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你要多加谨慎。如果有机会，到我店里来，我有话说。”

大川目送李老实离开了赌坊。

张三说人要戒贪。李老实也说戒贪。混迹在赌场中的人，却在说戒贪，岂不让人可发一笑？！他们真的不贪吗，还是他们只是想要的不同？

大川想破头也不会想明白，但是他知道，有些话是别人用血换来的，他只有牢牢记住。

初冬，也许最热闹的就应该是赌坊。最热闹的就应该是赌坊的晚上。

天已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