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车辆,走进一条巷子里,两棵老槐树像门卫一样守在巷口。往里继续走,一阵凉风吹来,吹走一身的伪装,才发现巷子其实很深很深。
我还算年轻,可每天却像是穿着防弹衣套着盔甲戴着口罩寻觅着未来。不怕你笑话,现实给了我一个供别人笑话的外表,二十几年都面对过来了,都习惯了,就不怕别人叽叽咕咕了。
巷子两边除两处四合院外基本都是高楼了,这里车辆不能驶进来,适合步行。人生有时候需要慢行散步一般,不必迂腐地强调前行。一直走,巷子像个欢快的孩子一样迎接着客人,再深入,又像一个慈祥的耄耋老人躺在靠背椅里等着客人来访。几百只蒲公英从巷子里迎面飞来,一会欢腾,一会像风筝般上下起舞,误以为是在田野里呢。我尽力想卸下防弹衣盔甲口罩等形同虚设的装备,往巷子里再深入。蒲公英是从一处四合院里飞出来的,也许是主人喜欢蒲公英,蒲公英像一只只刚长大的小鸟开始飞往外面寻觅食物。巷子越来越深,坚持走下去吧,一开始有喧闹声和各种噪声,后来渐渐没有了声音,像极了寂静的森林。应该有出口吧,于是一直走,走着。想到一生里有这么多年已经耗完了,唏嘘不已,往事是酒已被喝尽的酒壶,正被风干烂掉。巷子越深,自己似乎在演一部自传体电影,从一开始的庞然大物,变成小小鸟,飞,想自由的飞,再如一滴雨,轻轻滴落。巷子太深太深,进去了似乎又无法返回。这样一直走着,人生也是如此。在巷尾,也就是另一个巷口,我的原形像个鸡蛋,滚到地面上,碎裂了。这是2014年的夏日,苍蝇和蚊虫正多的时候,我没有女朋友,我26岁。
我要去找个私人医生,帮我看看我的痼疾,虽然我对我的痼疾已束手无策,但我还是抱有针眼大的希望。从26岁那年开始至今约二十年里,我已经跑了全国很多公立医院和各种私立医院,结果基本都是说好好调养,病症难以定性。现在我约四十五岁了,就像一辆九十年代的福特车开在2033年的世纪公路上,不敢驶进城市里,其实如今基本哪里都是城市了,城市现代化如雾霾般蔓延到了全国各地。有太多人成了幸运儿,他们现在不比谁赚的钱多,而是比谁吸的新鲜空气多,比谁整容整得像秦始皇、杨贵妃、刘德华、西施等。所以,越来越多的人扎在钱堆里像个妖,想整成秦始皇模样的最后都被整成兵马俑了。
等我达到小康社会程度时,其实已经过了2020年了,是到了2035年。2024年,鹰先生从北京赶回来了,他也是其中一个兵马俑了,一个三角形的面具镶嵌在他脸上,让人总联想到好莱坞电影里的外星人,难看,恶心。鹰先生觉得我也该去整整容了,他说脸面好比金钱,脸面越好看说明此人钱越多。北京的整容技术已经超越了韩国,现在是全球第一了。我说,我往小康迂回地前进着,不舍得乱花钱去整什么容,我想攒钱买辆二手奔驰换掉自己的电动车,再说我都不知道秦始皇长什么模样,干嘛要整成他那样。鹰先生说,秦始皇是个象征,只要整得霸气外漏就OK了。我看他没有一点霸气外漏,而是闻出了一股被紫外线灼伤的恶臭。他从包里掏出一瓶新鲜空气猛吸了两口,很快又放回口袋里,生怕被别人看到,抢走。他说,这瓶空气是从北极带回来的,是纯天然无污染的新鲜空气,价格不菲,就像正牌拉菲。忘了说,从2023年开始,地球上已经出现生产空气的公司了,就像生产矿泉水那样,雾霾到处都是,人们已经很注重空气的质量。拥有上档次的两极新鲜空气,那也是身份的象征,像二十年前开辆兰博基尼一样,牛逼哄哄。看见鹰嫂从自家别墅出来,径直走过来。冷不防地把我吓了一跳,她整容整得貌似一位女明星,胸部像两个大气球快爆了,我就奉承着夸她越发年轻美丽丰满了,她笑得脸也想鹰先生脸那样像个倒三角形。鹰先生说,我让她整成貂蝉,她不干,非要整成杨贵妃,还说像杨玉环那样还有李白那样的大诗人喜欢,说不定还能被写进诗里。她觉得貂蝉比杨贵妃寒碜、可伶,所以她坚决要整成杨贵妃面容。这是我才想起那位女明星是因为演了杨贵妃而出的名,是个穿越剧,好像连手机车子都穿越过去了吧,导演说是剧情需要,方便嘛。鹰先生和他老婆经营着一家黄金店,他老婆炒股票有一手,在我30岁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我们那里首屈一指的富翁了。我能跟他们还能交往,是因为他们俩都喜欢看我的小说,我不写穿越,我以鬼故事和现实题材为主,写鬼故事就写恐怖至极的那种,写现实就写成童话故事。现在,他们的一儿一女都上大学了,一个在清华,另一个也在清华。
老婆和我时常吵架,老婆像吸毒上了瘾般,和我左右闹。年轻的时候,说我没钱长的又难看,是个窝囊废,我没管她怎么说我,我只管写我的小说干我的工作。等有了女儿的时候,啰嗦我没出息,不能脱贫致富。等女儿上了大学后,就是现在,她非嚷嚷着要整成杨贵妃不醉不归,我就骂她世俗,小心害病。我的工资不高,十年里涨了2305.5元,我的稿费也不高,我的书市场很小,所以总是没能脱贫致富,没能按时进入小康社会。老婆是搞物业的,总羡慕别人的房子多漂亮别人的别墅多豪华,羡慕别人的老公多么的高富帅,羡慕别人的车、别人的首饰,还羡慕过人家的一只狗,她说是只德国牧羊犬。她一羡慕,我就要遭殃,我就无法写作,我得哄她,说只是时候未到,总有那么一天的。是啊,总有那么一天的,但首先我要治好我的病。
所以,我来找这位私人医生,是鹰先生介绍给我的,说此人医术一流,专治医院治不好的病。我不信,癌症他也能治好么。鹰先生支支吾吾地说,你管他能不能治好癌症,你又没得癌症,你去看看,死马当活马医呗,你的又不是大病。是的,我的病不是癌症也不是太痛苦的那种病,我的病一旦发作总是阻碍我很多事,如工作,如做爱,等,还影响我写作。我见到了这位医生,他显然是整过容的,他不像秦始皇,也不像兵马俑,他像刘德华,可他戴了个近视镜,觉得又像刘德华的替身。我给他讲了一遍我的病症,说了求医的经过,说了吃了很多种药,有西药有中药有偏方。他给我检查了,没查处什么,只说肾有点虚,并无大碍。我就知道白来一趟,我的希望又熄灭了。医生说,既然来了,喝口茶,休息会,回去好好调养会好的。他给我泡了一杯毛尖,坐着也是闲坐,我就和他闲侃。他说了他的成长、他的爱情和他的发财,我说了我的成长、我的爱情和我的一些发财的想法。他说对我的一部关于鬼故事的小说影响深刻,还专门写了书评发在医学杂志上,夸我的这部小说构思精妙、现实意义强,值得好好推荐。他还觉得我这部小说应该搬上荧幕,后来他确实推荐给了他认识的一位国内最火的导演。听他说这位导演的阳痿是被他给治好了的,所以导演对他感激不尽,然后就成了好朋友,导演常会带着美女来光顾医生诊所,导演说医生诊所像田园,真让人风光。再后来,我的小说被导演搬上荧幕,我火了,用什么都难浇灭了。是2035年,我的确是成功迈入小康了,那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件,大家都知道,所以自然再无说的必要。我也和这位最火的导演很熟了,他不是张艺谋却似张艺谋,他也整容了,他整得像个女人,但我没猜出来是谁,我不好意思问他。远看,他的面容像极了影视剧里的那种公公。我走上了和所有人一样的康庄大道,尤其是从2037年以后,最风光的不是我,是我的老婆和女儿,尤其是我老婆,她见人就说我才气冲天,精力十足,还帅,还霸气。她开始挥霍金钱,买衣服、首饰、化妆品、电子商品、车等,满世界的去旅游,她也梦寐以求地整成了杨贵妃,她这个杨贵妃似是一朵败了的玫瑰,只有我在欣赏她。女儿非要去韩国整容,说那里是整容的鼻祖,我不答应她整容。最后连哄带骗让她结婚了以后再整容不迟,她现在正是长身材和好脸蛋的时候。我一如既往地工作、写作,没有整容没有外遇没有得癌症。
经过商家和媒体长时间的包装,我被炒作称是鬼作家、实力派作家。我的长相并没有像我的小说那样受到追捧,因为我的形象很难看,算是丑陋了,所以大家都呼吁我整容,整个刘德华的帅脸型。我的私欲越发膨胀,最后我还是整了容,可我没有整成刘德华,而是整成我最喜欢的作家鲁迅的模样,但我很难表现出鲁迅那样横眉冷对的神情,时常带有些淫笑的感觉。我装成鲁迅以后,我的世界又沉寂了,老婆埋怨我,女儿讨厌我。
我想起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26岁,没有女朋友没有房没有车没有文采没有好运气,但我觉得自己精神饱满,很帅,觉得会有所作为。现在,我慢慢老了,我也该老了。世上,有两个鲁迅,一个是鲁迅,还有一个也是鲁迅,我不是鲁迅。我老了,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看见一只大鸟从头顶飞过,在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汉字:我。这么多年以后,我不知道写了多少个我,我现在继续写着我,不知道写了要做什么。一切都在继续,日新月异,我的病还是老样子,可我写不出好的作品了,一张诡异的脸盖在我本来面目上,似是鬼,好像比鬼还可怜。
我想整成本来的模样,可我到底是想不起自己本来长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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