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林镇的华新饭店,今天显得有些冷清,大厅里稀稀落落坐着三两个食客。
四个衣着朴素的男人走了进去,老板一见到其中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的男子,立刻从吧台站起来迎了上去。
“哟!焦队长,快,里面请,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坐坐?”
“找个小包间,僻静点儿的,随便上几个菜,就我们四个人。”
老板把四个人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就识趣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吧?”关正义问。
“搬完了,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就是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秦宁笑着,从包里掏出两瓶酒来,接着说道:
“今天也算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咱哥仨好好喝两杯。”
“唉,我这个当副局长的还要让你带酒,惭愧呀。”关正义自嘲道。
“哎,关局,甭跟他客气,咱们都是靠死工资吃饭的,老秦不一样啊,家里做大生意的,有钱,咱们就可劲儿喝,不够的话车上还有。”焦勇笑道。
关正义叹了口气,说:“是啊,都是靠死工资吃饭的,平时也有很多人给我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我哪能不明白他们的意思?收了东西就要给他们办事,所以我干脆一概不收,省心。”
“嘿嘿!那是,专案组成立以来,今天是难得的轻松,小林你也放开了喝。”秦宁一边开酒一边笑道。
“我不怎么会喝酒啊。”沈小林说。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怎么会’,话里有破绽了不是?要不就喝过,要不就从来没喝过,你这个‘不怎么会’一下子就把自己给卖了。”焦勇说。
“是啊,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咱们都是成不了大业的人,不如畅饮!”关正义也笑着劝道。
沈小林从来没见过关正义这样说过话,在他的印象中,这位领导平时都是一副刻板的样子,眼里只有工作。今天突然这么随和,还真有点不习惯。
饭店老板知道焦勇平时爱吃什么,不一会儿就让人上了几个精致的凉菜和炒菜,还烧了一条鱼,端了上来,然后又出去把门带上了。
四人共饮一杯,秦宁有意活跃气氛,于是跟沈小林开玩笑道:
“小林啊,刚才关局也说了,万丈红尘三杯酒,不知道你那‘红尘’怎么样了?”
“我?什么红尘?”
“装,使劲装,市局宣传科的王科长是我同学,他可都告诉我了,你跟他们科的警花可是对上眼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你同学真的跟你一样八卦。”
沈小林说完,焦勇没忍住笑了起来。酒过三巡,关正义放下酒杯说:
“都说说吧。”
焦勇和秦宁都是关正义的老部下,知道他指的是专案组解散的事。犹豫了一下,秦宁先开口道:
“我觉得吧,这事儿属于上面做的不地道,临阵换将,摆明了就是打我们的板子,既然这样,那我也落得清闲,去派出所远离那些是是非非也挺好的。”
“你小子在那不清闲?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佛系的刑警,你看看你天天打扮的油头粉面的,穿名牌,开好车,哪还有一点刑警的样子。”关正义说。
焦勇身为队长,毕竟考虑的要多一些,说: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让陈东平那个官僚当专案组长,会把弟兄们带到沟里去。”
“那还能怎么办?都被人踢出来了,总不能厚着脸皮再回去。”秦宁埋怨着,又开始对沈小林吐槽:
“小林啊,当哥的劝你一句,喜欢破案呢是好事,可有些事你以后就明白了。”
“什么事?”
“提拔晋升,很多时候不是看你能不能破案。你现在就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据我所知,那个警花家里可厉害,只要随便动动关系,别说给你调到市局了,就是调到政法委或者其他局都是毛毛雨。”
“关键是我为什么要调走呢?”
“你不懂,公安局是僧多粥少,干活的人多,领导职位就那么几个,其他单位不一样啊,论资排辈到退休的时候都能混个副处级。”
“你小子,是嫌弃我才是个正科级喽?”关正义说。
“没有没有,关局您的魅力不在于级别,在于什么事都身先士卒,敢为兄弟们撑腰。”秦宁笑道。
“少拍马屁!”关正义摆了摆手,举起酒杯对沈小林说:
“小林,我跟你喝一个,当初答应了要把你留在刑警队,现在看来有些难了。”
“没事的关局,你们都不在那里了,我一个人待在那也没意思。”沈小林举起酒杯喝了下去。
“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关正义问。
“我想继续查,反正都是警察,谁也没规定派出所的警察就不能查案。”沈小林满不在乎地说。
“好小子!我真没看错你。”关正义一直无神的眼睛里终于放出光芒,说:
“现在就咱们四个人,我宣布一件事情:新的1025专案组继续保留,成员就我们四个人,需要说明资源直接找我,我来协调,放心大胆地查,出了问题我来承担!”
“是!”三人齐声道。
焦勇的眼睛有些湿润,跟着关正义干了这么多年,按焦勇的性子,倒不是因为他是副局长才服他,而是因为关正义敢于担当。
焦勇常常跟刑警队员们举一个例子:刑侦工作就像打仗,有些指挥官喜欢挂在嘴边的话是“兄弟们给我上!”,而另外一种指挥官挂在嘴边的却是“兄弟们跟我上!”。一字之差,意义相去甚远。
关正义没办法,只能先回了分局,焦勇带着秦宁和沈小林去了派出所,但继续查案的事,谁都没有忘。
唐先兆虽然被投毒,但他的血迹出现在现场仍然是最有力的罪证,所以一时半会还不能排除杀害李梅的嫌疑,只能继续对他采取监视居住的强制措施。
沈小林决定从三金盒饭开始查起,他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为什么吃同样的饭,其他巡警队员没事,唯独唐先兆中了毒。
如果排除了三金盒饭的嫌疑,那么当天看守唐先兆的巡警队员就有投毒的嫌疑。
汤林派出所离三金盒饭不远,沈小林天天也不在派出所的食堂吃,到了饭点就换上便装就出去溜达,逛着逛着就来到三金盒饭,往那一坐,点份盒饭就吃,一边吃一边留心观察老板的情况,老板不忙了,沈小林就跟他“闲扯”两句。
经过几天的侦查,沈小林摸清了一些情况:三金盒饭的老板叫李三金,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很胖,目测有两百斤左右,以前在镇上的华新饭店干大厨,后来嫌工资低,于是出来单干,好在生意还不错,由于味道做得好,价格实惠,所以一些集体订餐也会来找他做。
沈小林每天都去的比较晚,为的就是避开老板最忙的时候,这样可以跟他聊两句。这一天,沈小林故意吃的很慢,看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开始打开了话匣子:
“老李哥,我最近准备结婚了。”
“哦?恭喜恭喜,哈哈!在饭店包桌还是在家里做?需不需要我去帮忙做菜?”李三金笑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堆在了一起,跟个弥勒佛似的。
“到时候再看吧,现在还没到那一步,正装修房子呢。”沈小林扒了一口米饭,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哎李哥,你有卖建材和窗帘的朋友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介绍,给个优惠价,到时候请你喝酒!”
沈小林故意把“卖建材的朋友”加上,是为了打消李三金的防备,因为如果他真的是投毒的凶手,直接提窗帘两个字很有可能会让他有所防备。
没想到李三金哈哈笑了几声,在沈小林面前坐了下来,说:
“有啊,镇东头的李大友,建材专卖,那是我堂弟,提我好使!”
“卖窗帘的呢?”
“那你去先兆窗帘店啊,老板唐先兆我也认识,只不过……”李三金说到这里,左右看了一下,又把脸往沈小林身边凑了凑,说:
“最近听说他被抓了。”
“啊?卖个窗帘还能被抓?窗帘还能有假?”沈小林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你不知道。”李三金压低了声音,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杀人。”
“啊?”沈小林右手微微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瞧把你给吓的,嘿嘿!”李三金嘲讽道。
沈小林挠了挠头,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突然一拍大腿道:
“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个唐老板吧,昨天我带对象去我姑家吃饭的时候,听我姑说过这事儿,好像唐老板自己也差点被人杀了呢,挺蹊跷的。”
“可不是嘛,这事儿都给我吓死了,前几天还有刑警队的人来找过我,直接就把我带走了,在那里审了我好几个小时。”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说唐老板是被人下毒了,那段时间都是从我这儿订的盒饭,所以就怀疑我下的毒,你说扯不扯?”李三金费力地转了转身体,指着自己的盒饭车,接着说道:
“看见没,每顿六份盒饭,都是从那几个锅里盛出来的,为什么其他几个人没事?就唐老板一个人中了毒?”
“对啊,现在的警察真是的,在他们眼里,谁都是坏人,一模一样的盒饭,要中毒都应该中毒,这也太扯了吧。”
沈小林说话的时候,注意观察着李三金的面部表情,发现在自己说到“一模一样”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沈小林没再说话,等着李三金的下一步动作——说点什么,或者不自觉地产生一些微表情,以及肢体动作。
没想到李三金冷哼了一声,对沈小林说:
“要说一模一样,那还真不一样,刑警队做饭的老刘到我这里来订盒饭的时候就说了,五份一样的,十块钱的标准,另外一份是六块钱的标准,就是为了省钱。不用说,那份六块的肯定是给唐老板吃的。”
“哎呀连这点钱都省,这些警察也真是的。”沈小林露出不屑的表情,接着问:
“我每天吃的都是十块的,那六块的标准是什么样的呢?”
“就比十块的少两个荤菜啊,其他没什么区别。”李三金瞪大了眼睛说道。
“三金叔,还有饭吗?”
一个稚嫩的女声传来,沈小林回头一看,是刘芸芸背着书包站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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