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虫

和那群只会吃的家伙相比，我总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我是千百万只噬心虫里的一只，我曾经啃噬过许多人的心，我和我的伙伴们一起在人类的心脏里大快朵颐，他们心上的那些伤口是香甜可口的，看着我们啃噬出来的那些黑洞，我曾有着无比的自豪感，我只是一只小小的噬心虫，但是我们的能量却足以杀死一个人。

当人类的心里有创伤时，我们就会趁机潜入他们的伤口创面，一点点地啃噬掉他们的心灵，将他们的痛苦放大无数倍，最后他们的心脏都被我们啃成黑洞，没了心的人，会难过的死掉。然后我们会跑到半空中寻找下一个心灵有着无比大的黑洞的人，黑洞越大，他们就越容易难过，他们的心吃起来也就更加可口。

只是，和其他噬心虫不同的是，他们就只是单纯地吃，而我不一样，除了啃噬人的心，我还喜欢看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以及他们心底那些快乐的、悲伤的、绝望的情绪。对于我们们来说，他们心底里快乐的那一面是绝对不能吃的，因为一切人类积极的情绪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毒药，我们是用悲伤和绝望的腐肉养起来的。这些我与其他噬心虫的区别，让我格格不入，他们就仅仅是铆足了劲吃，我因为喜欢看人心里的那些影像，吃得常常慢些，他们就总是嘲笑我，不过我对他们从来都是不屑的，他们那群只知道吃的家伙当然是体会不到我的快乐的。

我常常看到被我们啃噬的人类心理的黑洞越来越大时的绝望，这总是让我很兴奋，不知道为什么，我啃噬了那么多人的心，绝望的味道各不相同。

我们可不是一般的虫子，人类是发现不了我们的，就连神也是刚刚才知道还有我们的存在。那些心灵修补师们以为这些黑洞仅仅是一般的洞，一次次地给他们修补上。那些小的漏洞他们当然是可以修补的，因为我们不惜得去那些小伤口处。这世间多得是心灵有着大窟窿的人，他们的心可要比那些小漏洞的伤口好吃多了。

这不，现下我们正在啃食的这个小姑娘的绝望感越来越大，渐渐地把整颗心都吞没，估计是绝望的味道太上头，其他的噬心虫都发了疯似的在那儿吃。本来所剩不多的心被我们啃得一干二净，我看到女孩眼中的房顶，她的世界都成了黑色，她站在房顶上，看着楼下黑色的人群，舒了口气，跳了下去。我是看着她的世界从浅灰色变成深黑色的，现在也结束了，我也应该找下一颗残破的心灵了。

或许你会觉得我们残忍，我有时也觉得我们很残忍，可是不啃噬他们的心我们就没有办法生存，弱肉强食，这是世间的法则。

这次我挑的这个少年的心不是很好吃，因为他心上的洞不像以前我吃的那些心上的那么大。所以我还是喜欢看他的世界，只在饿的时候才去吃一口。因为不好吃，其他的噬心虫吃地也特别慢，他们以吃为目的，每吃一口都难以下咽，我就不一样了，我每天看他的生活看得不亦乐乎，也就顾不上难吃了。

这个少年的生活的确很有意思，而且他的世界不像其他人，他的世界还是彩色的。

有天他因为一件小事就特别开心，导致我饿了一天肚子。我看着那件小事，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不过就是别人夸了他一句，那种开心就被他一点点地放大放大，那些贪嘴的噬心虫因为吃了他的快乐而被毒死了，所以这次我挑花了眼，极有可能会饿死或毒死在他心里。有趣是有趣，但还是活命要紧，我也准备像其他噬心虫一样重新找颗受伤的心了。

不过正当我准备走的时候，一股巨大的香甜味道传来，那是少年心里最深的绝望又跑了出来。我们顾不上其他，大吃特吃，这个男孩可真是神奇，开心的时候那么开心，绝望的时候又那么绝望。吃饱后我就不再吃了，我要看看他为什么这么绝望。

他的心里还回放着刚刚发生的事，眼前坐着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在疲惫地打着电话，仅仅就这么一个镜头就让他绝望了起来。他的心里所有被忽视的感觉都涌了上来，他小时候画的画被母亲撕掉的场景，父母离婚后父亲对他爱答不理的场景，他拼命学习终于考了年级第一名回家却只得到父亲一句冷漠回应的场景。所有的绝望都积压在了他心里，一点点地在腐蚀着他的内心，让他的心变得蓬松破烂，对于我们来说，他的心也更加适宜去啃噬。

有许多噬心虫走了，毕竟在这个少年的心里生活并不稳定，他难过时候的心是真的好吃，他开心的时候也是真的开心，大多数噬心虫并不想过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毕竟人间从来都不缺乏满心绝望之人。我选择留了下来，我从来不是那种只知道吃的噬心虫，我想看看少年的生活。

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生活下才会让这个少年动辄因为一件小事大喜大悲？

我在少年心里待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答案。

少年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少年的名字是慕枫，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叫做黎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慕枫在看到黎夏后心跳极快，脸颊泛红，不敢直视黎夏的眼睛。那段时间，他的绝望不再填满整颗心脏，我饿了很长时间的肚子，但是还有些替他开心。有时他躺在床上回想着黎夏的脸，不由自主地就笑了，又有时他会很低沉，心里一直在重复自己不配。按理说我应该很开心，因为只有他绝望的时候我才有饭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心上一个又一个的破洞，我很难过。

他每天不断地练习与黎夏打招呼的方式，制造各种偶遇，可还是不敢跟黎夏表白。他陷入了焦虑之中，而这焦虑与不安在慢慢腐蚀着他的心灵，将他的心又弄得伤痕累累，有时会有心灵修补师来给他修补黑洞，可是他绝望起来的黑洞产生速度要远大于心灵修补师的修补速度。

他心上的黑洞又吸引来了不少噬心虫，说实话，我并不欢迎他们。我在他心里待了那么长时间，挨了这么多年饿也舍不得吃的心，他们居然吃得那么享受。我看着他心上的黑洞越来越大，却阻止不了那些噬心虫的啃噬，只能窝在那儿干着急，期盼他能赶紧停下焦虑与不安，希望他能够再次开心起来。

很显然，问题在黎夏身上，只要黎夏也喜欢慕枫，那这事就好办了。可我钻进黎夏心里，关于慕枫的半个印象都没有。

“呸”，我大口咬了下黎夏的心：“亏他那么喜欢你。”

那群只知道吃的噬心虫越发变本加厉，慕枫越来越不愿出去玩了，他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回想着曾经那些经历，绝望一次又一次地冲刷着他的心。我真的很替他着急，为什么总是抓着以前的事情不放呢？

我每天都在尽力让那群噬心虫少吃些了，但是我一个虫子势单力薄，如何能拦得住那么一群吃货呢？

我只能看着他的世界慢慢变灰。

有天，他在日记里写：“感觉有许多虫子在啃噬着我的心脏，我捂住胸口，感受到的是巨大的空洞，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没用。”

我想告诉他世界上还是有人爱他的，即使那个人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可依然是有的。可我只是个噬心虫，我以他的绝望为生，我永远无法让他知道在他的心里有一条虫子是爱他的。

在他绝望之至时，余阳救了他。

余阳和他的相识是十分偶然的。本来他都已经封闭自己内心拒绝任何人进入了，可余阳好像就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硬是这样闯入了他的生活。

“嘿，你在看什么？”当慕枫又跑到天台上思考死亡时，余阳就这样闯入了他的世界。

“就上来散散心。”慕枫礼貌地回应道。

余阳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说道：“你的秘密基地被我发现了，以后这里就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秘密基地了。”

慕枫没说话，但是表情终归是不大好，转身就离开天台回了教室。我待在他心里，除了能够看到他外面的世界，还能尝得到他心里的滋味，通常他的表情都会十分礼貌，可内心对于他来说却是痛苦的，内心的痛苦得不到发泄，他心里的那些黑洞就会散发出特别的香味，吸引一大批噬心虫前来啃噬他的内心。

从那之后，慕枫就总是能在天台看到余阳，渐渐熟络了起来，他们在每一个紫红的晚霞中交换彼此的生活。

“你有心事。”余阳说。

慕枫扯出一个礼貌的笑，说道：“没有，就是压力有些大罢了。”

“慕枫，你的眼睛是藏不住痛苦的”，余阳看着他说道：“别人看不懂，可你骗不了我。”

慕枫似乎感觉到被冒犯，冷冷地说道：“我们才认识几天，你还是少一些自以为是吧。”

说完又想要离开，这次余阳追上了他，笑眯眯地说：“你怎么还生气了？我逗你玩的。”

“我请你吃饭好吧？”

……

哪个男孩子能抵抗得住脾气又好，又会粘人的女孩子呢？

在一个漫天火烧云的傍晚，他偷偷画了幅画，是余阳在夕阳下的背影，他看着那幅画，情不自禁地嘴角扬了起来。他将头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漫天的红色和慢慢沉下去的斜阳，收拾东西去了天台。

余阳果然在那儿。

他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余阳，余阳有些惊讶，把奶茶拿在手里，她好像从来没有喝过奶茶，慕枫在想自己可能买错了饮料。

“你在减肥吗？”他问。

“没有”，余阳憨憨地笑着说：“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奶茶，我之前从来没喝过。”

慕枫忽然有些心疼她，帮她插上插管，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那以后我还送给你喝。”

余阳只是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不知道她是对慕枫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能救你的只有自己啊，要原谅过去。”

慕枫看着余阳在夕阳下的侧脸，有些出神。

他的心上有了一个人。

因为这个人，他心上的腐肉终于消失了，噬心虫有好多吃了他的心被毒死了，又只剩下松松散散的几个虫子了。

我很饿，可我不能吃他的心，我也不想离开他了，我爱上了他。

很荒谬，也很可笑，一条噬心虫爱上了她的寄主，我们本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我看着慕枫在一天天地变好，他心上的噬心虫越来越少，我想我不能接着陪着他了，我也得活命。我看着他熟睡的面庞，心想下一次找寄主我就和其他噬心虫一样，专心于吃，再也不去看他们的生活了，噬心虫能动情的估计也就只有我一个了吧。

正当我准备走时，却突然碰见了余阳，与慕枫眼里的余阳不一样，她手上拿着的，是神界修补师的修补师。

她看到我就施法朝我打过来，幸好她进到慕枫的心里也变得和我们一样大，不然我估计就要一命呜呼了，其他几个噬心虫也被她打得快要不行了。我本来打算偷偷溜走的，可是被她给抓住了。

“你们这些臭虫子，害人匪浅，今天我就要把你们杀干净。”她一边喊着一边朝我们施法。

我由于太久没吃东西，体力不支，没能躲过她那一击。

“余阳”，我大声叫她的名字。

她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我，问道：“你怎么知道余阳这个名字？”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我们噬心虫天生以破碎人心为食，可我们的天性如此，不吃就会饿死，为何我们就该死？”

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因为你们害了人，有多少人因为你们的啃噬逐渐失心而自杀？”

“我们从不啃噬快乐积极心灵完整的人，你也说了，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我冷冷地对她说道：“若你是噬心虫，你会怎么做？”

“我……”她说不出话来了。

“我也瞧不起那些只知道吃的家伙，可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改变不了。”

“就像你说的，弱肉强食，我们心灵修补师存在的意义就是消灭你们，修补人类的心灵漏洞。”她反应了过来，强硬地说道。

我微笑着说：“那你要帮我把慕枫的心修好啊，这段时间我在他心里也太累了。”说完后就闭上眼等着她对我的致命一击。可她迟迟没有对我动手，我睁开眼，看到她一脸新奇地看着我，问：“你能看到寄主的生活？”

我点点头。

“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男孩儿了？”

“他叫慕枫。”我说。

她眼睛一转，带着我飞了出去。我就由着她提溜着我进了一个办公室，办公室里面也坐了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心灵修补师，余阳叫她主任。

“主任，这条噬心虫有点不一样”，余阳挤眉弄眼地朝主任说道：“她不光能看到寄主的生活，还爱上了寄主。”

“他叫慕枫。”我纠正她说，原来这个已经被慕枫喜欢上了的余阳，只不过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治疗对象，这么一想，我竟然有些替慕枫难过。

“我最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主任朝我这儿看过来，笑着问我：“你想不想待在慕枫的身边？”

“想啊，可我只是个噬心虫，我和他注定是你死我活的。”我不假思索地说。

“我可以给你幻化人形的法力，也可以让你不再以人心为食。”她仍然是笑着的。

“什么代价？”

“用你剩余的生命帮助心灵修补师消灭噬心虫，修补人的心灵黑洞。”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很严肃。

“我不能背叛噬心虫”，我摇摇头说道：“我也打不过那群胖家伙”

“你放心，我们所说的消灭噬心虫，是像你所看到的余阳一样，去到人类身边，帮助那些心灵破碎的人自己去消灭噬心虫。”

“那我还可以陪在慕枫身边吗？”

“当然可以”，她拍了拍我的头：“我们只在晚上才会工作，白天的时间自由支配。”

她看着我，等待着我的答案，我带着感激地看着她说道：“谢谢您。”

“不客气，”她边说边往办公桌那边走：“你能够看得到人类想什么，这对我们的修补工作可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你也不是不知道，在神界这边一向以规矩严格著称，若是你违了约，后果也就不得而知了。”她说完就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刻着针线的图章，印在了我头上。我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我体内不断撕扯。我的身体也越变越大，逐渐成了人形。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终于不是一只人人喊打的噬心虫了。

当心灵修补师可比当噬心虫好多了，我只需要在晚上钻到人心里面看看他们心里的噬心虫数量以及人类受伤原因就好了。

白天的时候我就会在天台等慕枫，余阳把慕枫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于是在慕枫心里，我就是余阳的样子。

慕枫说：“我觉得你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我有些慌，忙问：“哪不一样？”

“不知道，就是感觉不一样。”他看着我说道：“感觉心里空空的。”

“以前的时候总感觉有虫子在吞噬着我的心，可却又觉得心里有人在爱我。”

“如今呢？”

“如今虫子消失了，换成了你来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