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正危险的时刻！你的生命只有一次——待在家里！”不断有医护人员制作视频，向民众大声疾呼。
如果将纽约州疫情发展规律的曲线在时间轴上挪移，目前为止，和湖北当时的曲线是大体重合的。当人们将美国的纽约州和中国的湖北并列谈论疫情，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两地之间关键的不同之处在于，纽约州乃至于全美国染上冠状病毒的病人, 以青少年人居多。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阳光明媚，冬季的冷冽随着一场春雪过后，消散殆尽，尽管花儿朵儿们还没开放，天气真的很好。大熊山下的自然保护区公园里，高四学生克莱芙·戈登和她的同学梅根坐在小毯子上，还有她的另外三个同学。
树枝们都还是光秃秃的。从山坡上俯瞰这个小公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沿湖岸的小径上还散布着不少人，总有几十上百名，三三两两分布在沿湖岸展开的草地上。
“都是我们高中和附近高中的人，”克莱芙说。“这里没有见到大人。”
“除了那些家伙！”梅根说，指着不远处伴着Ariana Grande的流行歌，正在喝啤酒的一伙人。穿过爆破的、金属的声音望去，那一伙二十多个人，看上去年纪也不算大，二十郎当岁的样子。像是从大学里撤回家的大学生?
纽约州是疫情的重灾区，为了减缓冠状病毒的传播，保持“社交距离”这个词，三周以前就已经是个在各处高频率出现的热词了。随着我们郡里进入紧急状态，学校关闭；全球著名的Woodbury Commons 关闭；与康州、新泽西州的州际边界关闭；酒吧、餐馆停止堂吃营业，只能送外卖；超市购物开始限时限量；医生、公共卫生官员和州议员呼吁人们一定不要聚集，彼此之间保持至少6英尺的距离……但是，青少年和年轻人们照样在聚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冷漠或害怕孤独或只是想要逃离家庭，他们都还在冒险。
此前所有关于疫情的报道都显示，60岁以上的才是高危人群，让这些年轻人认为他们的青春和健康足以抵抗任何病毒。然而，疾病预防控制中心3月18号发布了一份报告，题为“Severe Outcomes Among Patients with Coronavirus Disease 2019 (COVID-19) — United States, February 12–March 16, 2020”， 报告显示，到目前为止，年龄在20至44岁之间的成年人占美国冠状病毒患者的近三分之一，而住院患者则占五分之一。
这份报告严肃指出，即使没有出现感染症状，年轻人仍然可以携带冠状病毒，并使和他们接触的老年人处于不知不觉中的危险中。在上周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川普要求年轻人听取卫生官员的建议不要聚集，他说：“他们没有意识到危险，他们觉得青春无敌——但她们没有意识到，无敌的他们很可能会把病毒带回家给祖母和祖父，甚至父母。”
16岁的西拉斯·阿尔德里奇在公园另一角，独自坐在滑板架上。自上周一学校关闭以来，他来公园的时间更多，他说公园看上去比平常的周日人还要多。
“我不去参加同学们的聚会，也没办法呆在家里，父母成天吵架，”西拉斯说。“在这里，我不打扰别人，他们也不影响我。我每天从公园回家都洗手，洗很久。”
学校停课，商家停业，这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令人忧虑。邻居Laura McCormick在她的脸书帖子上说：“邻居们，我很希望我能委婉一点表达我的意思……然而这件事情实在没有多少委婉的余地：把你家孩子留在家里！！我们所有的人都得行动起来，积极面对这场灾难，这不是一场盛大的假日可供狂欢！！”
十分钟内，她的这条帖子获得500多个赞。
年轻的人们并非不懂得病毒的危害性。查理从停车场走过来，坐到克莱芙和梅根对面，自觉保持着和她们的距离。他说，他开始担心被病毒感染。
“在一个小小的公园看到这么多人，没有人真正采取预防措施。我觉得人们应该更严肃地面对这个病毒。”
“那你干嘛不呆在家里？”我质问查理。
他沉默，陷入了自我矛盾的困境。“这样回答很虚伪……”过半晌他才开口。“这不是我能够选择。我曾经反对今天的聚集，但我的朋友们都渴望新鲜空气，我的反对无效。”
更重要的是，当他们的父母都呆在书房里上网工作，他们拥有了闲置在车库里的汽车。他们可以将他们自己和同伴带到任何地方。
梅根说：“每天早晨，我醒来时都会搜寻‘纽约州冠状病毒’，了解病例增加了多少。我们需要社交生活……而且，我们的交往习惯已经被改变了。我们现在都是在户外碰面，——就像今天这样——也留意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
然后，回家去自由使用他们的妈妈们放在车里、客厅里和厨房的消毒洗手液。
“我们9月份就要各自去上大学，眼看着就要各奔东西。我们格外珍惜能呆在一起的这最后几个月，我们不能不见面。”梅根说。
“我知道我一些朋友的父母不许他们离开自己家的房子，”没娘的孩子克莱芙说。“我妈妈永远不会，因为她老早就已经离开了。”
在美国人传统的观念里，高中毕业是一件人生大事，进入毕业倒计时的高四学生们本来是家庭和学校的呵护焦点。如今，预定的春假旅行取消了。毕业舞会与毕业典礼的时间迟迟无法确定。他们定制礼服的计划也被搁置。多所大学延后了发放录取通知的日期。 他们选修的大学先修课程到了统一考试的时间，但日期和考试方式至今无法确定……
这些孩子们很焦虑。人，到底是群居的动物。保持“社交距离”是一个理性的、强制性的客观要求，可他们主观上情感的需求让他们无法控制自己，像真正的成年人一样淡定地留在家里。学校停课之后，课业压力突然消失，他们无所适从。
市区里的小咖啡店拆除了许多桌子，以确保顾客之间6英尺的距离。乔伊说，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出来喝过咖啡了，今天无论如何得出门。“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他说。“成天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真会让人发疯。”
“2001年你们只有两、三岁，”我说。“如果你们对911有记忆，便会明白能够活着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放慢日常生活的速度不是世界末日，‘保持社交距离’只是强调保持身体的距离，实际上并不妨碍你们彼此沟通。其实你们都明白，不见面一点儿都不等于不交流，不是吗？”
又过来两个他们的同学。眼前这个公园里的小聚集增加到8个人了。“留在室内和保持社交距离的一些呼吁，很可能是一种过度反应，”孩子们说。“我们的父母统统反应过度。”
面对这些从小过分强调“自我”，不自由毋宁死，不懂得自制也严重缺乏大集体观念的年轻人，我默然良久。说：“你们的焦虑可以理解。可是孩子们，你们的生命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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