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片悄悄的凋零了,金黄色的大地,它是千万片里的一片。没有人知道它的故事,多年之后,它会消解在地里,然后滋养新的树,新的叶。
我想为它,留下它的故事。以此纪念,它初生过的秋天。
初夏之时,这片叶子刚刚泛绿。娇嫩的叶尖,渐变的纹理,强壮的树枝,它和很多叶片一起栖息着。不一样的是,它有自己的心事。
一个午后,有一个女孩来到这颗树下,扯着她男朋友的衣袖问:“不是说,这颗树上的叶子是金色的吗?”满树的绿叶在无声的回答女孩的困惑。
“傻瓜。”男孩摸摸女孩的头说:“叶子,只有在秋天的时候,才会变成金色啊。”
女孩天真的一笑。站在这颗树前,闭上眼睛,倾听微风吹过生命的声音。远方的一辆车呼啸而过,刺耳的喇叭声夹杂着周围人匆匆的脚步声。随后,一片寂静。女孩心里,突然出现整个金秋,树叶变得璀璨金黄的画面。
她知道这一切早就发生了,只不过要等待时间呈现而已。或者说,要等待肉眼看到的世界呈现而已。
那片绿叶感受到了女孩的心意。它突然看到多年以后,也许它可以躺在女孩的书里,陪她走过世界,走过生活。
到了傍晚,女孩扯了扯男孩的衣袖,只留下路灯下两个人修长的背影。叶子看着这一切,觉得很不舍。它突然想要快点变成金黄色。快点到秋天。这样的话,女孩会再来一趟,它可以再见她一面。
但它忘了的是,秋天,是它生命的终点。
春天,夹杂着绵绵的春雨和空气中花香的呼吸,悄悄的过去。夏天,燥热的太阳和恐怖的雷雨,让每一片叶子的成长,开始伴随死亡和痛苦。
两个季节,那片叶子怀揣着自己小小的期盼,在春天里给自己装点花香,在夏天里接受暴雨的洗刷。有好几次,它差点就再也无法见到女孩了。
一个晚上,每家每户的家里,播报着龙卷风的紧急快讯。街上的人们飞奔回自己的家里。街边的小铺们匆匆的锁上门,小贩紧紧裹着大衣,朝自己的家赶去。
这棵树上的叶子,看到人们如此的惊惧,便知道今晚是自己的一场浩劫。于是它们也在狂风下疯狂地飞舞挣脱,想为自己的生命再可怜的多续一点时间。
到了晚上,整个街上,平静的一丝风都未起,一个匆忙的脚步声都没有。这种短暂的平静,持续了好一会,却使已知未来的人们更加的胆战心惊。
刹那间,很迅速的,街上的灰尘开始像陀螺一样转动,卷走了陈年的肮脏和平静。路牌开始剧烈的摇摇晃动,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都要坍塌。街区里的屋顶在尘埃的飞舞中艰难的做最后的抵抗,不知名的堆积物已经在空中席卷、又疯狂的落下。
后来,街区的整个世界蒙上了灰蒙蒙的一层纱,沙里,凡是能被卷动的东西,都形成一个轰隆隆直上的龙卷。扎根于地面的东西,要被狠心的抛到宇宙中。
在这颗树下,初生的小叶已经全部夭折在飞舞的尘埃中,那些残烛的老叶死死抓着生命最后一根稻草,一分、一秒、一分、一秒····然后死于这没有希望的灰色中。叶子的兄弟姐妹在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在呼啸的龙卷风里更加手足无措的疯狂乱窜。漫天的雨开始豆大的下着,打着,惩罚着,雨打在身上的痛加大风疯狂席卷的残忍,让很多叶子绝望的放开了自己最后的双手······
那一片小小的叶子,怀揣梦想的那片叶子,它闭上眼睛,死死的抱住枝干,利用雨的潮湿,将自己整个贴到枝干上面,让枝干的力来守护它的安全。他看到最亲爱的朋友掉进了龙卷的深洞里,它看到那些陪它一起长大的叶子,转瞬就消失在没有尽头的狂风中。它闭上眼睛,眼泪顺着大雨爽快的流下。每一颗雨珠打在它身上,都是狠狠的一个鞭子。每一个狂风呼啸而来,都让它紧抓的双手,松弛了一些。
它就像一个在高楼失足掉下,双手又紧紧抓住栏杆的人。只不过,不幸的是,没有人抓住它的双手帮它爬回到地面。与此同时,它还要遭受一整夜狂风暴雨的洗礼。没人能帮它,它只能紧紧的抓住栏杆,它只能等待,它只能誓死保卫它奄奄一息的生命。
8个小时过去了,大雨下的越来越疯狂,风刮得越来越肆无忌惮。那颗树还在疯狂的晃动,几乎无法在棕色中窥见一抹绿色。而那片叶子已经被折磨得趴在树枝上昏昏欲倒,全身的知觉都失去了,只有和树枝紧紧握住的连接,还有一丝力量。它的眼睛快要闭上了,它不知道自己还能否睁得开,它的心中,浮现了那个女孩金秋来看望它的画面······
清晨,阳光悄悄的探出了一个头。路上死寂一般。整齐排列的路灯倒了一半,砸烂了好几辆名贵的车。不知从哪吹来的各种金属和物品散乱的躺在路上。人们打开自己家紧缩的门,小心翼翼的走在这,被大风摧残过的大路上。
走到这棵树下,人们被眼前的景象深深的震撼到了。满地的落叶,整棵树变成了冬天的秃枝,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未曾生长,也未曾死去。偌大的一棵树,只剩下几片幸运儿。用自己的坚韧和不服输浇灌的幸运儿。
那片叶子,不自觉的睁开眼睛,被刺眼的阳光挡了回去。它抬头望望,似乎不知自己在何处。空荡的枝干上,它似乎只看到它一个人在孤独的面对接下来的旅程。它开始痛哭,又开始疯狂的发笑:它庆幸自己坚持到最后,它又悲哀的看到自己失去了这么多。
盛夏即将过去了,金秋会紧随其后。我们亲爱的叶子,马上就要见到它心爱的女孩了。但是,与此同时,叶子感到,它在一天天的衰老。自从那场大雨过后,它的颜色黯淡了许多,连纹理都变得凹凸不平。和树枝的连接开始变得飘忽又脆弱,常常一阵风吹来,它就变得力不从心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能感受得到自己在慢慢的老去。能感到生命的终点在等着它。这一生,它是一片小小的叶子。从绿到黄,从生到死。但它有过期盼,有过美好的期盼,并且为此从不屈服。而如今,它不是败给了自己的无力,而是败给了岁月的如箭。
金秋到了,叶子能感觉到女孩即将到来的日子。但是它望望身边重新长出来的叶子,他们娇嫩、金黄、连掉落都那么高贵典雅,叶子回头望望自己,枯萎的皮肤,老旧的颜色,缩成一团的身躯,摇摇欲坠的模样,它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女孩。但它知道,自己不能给她金黄色的幸福了······
一天早晨,一阵秋风迎面而来,有些肆野,有些悲伤。那一刻,叶子就像什么都抓不住的孤儿,终于迎风飘落。你若是要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它坚持不住了?
你可以去想想,你那慈祥的姥姥姥爷,蹒跚的步履,和挽留不住的残烛晚年。他们的双手经年岁月已经风干,他们的头脑经年岁月只能回忆,不能展望。他们抱着曾经的笑与泪,对如今的自己无计可施。
老了,老了,无可阻挡。也无可抵御。
这一天,是清洁工要来清扫落叶的日子,为了街上的居民,更好的享受街景。叶子心里说是难过,不如说是悲怆。它一生都在为成为金黄的叶子而奋斗,渴望给女孩一个金黄色的梦。可是如今,它不但没能变成金黄色的模样,反而即将被一扫而进垃圾桶,与这一生的梦告别。
它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这样。它心里的渴望随着岁月渗透进了它的生命里,它不想被打败,因为它从未放弃。
清洁工认认真真的打扫每一片落叶,一片都没落下。硕大的一片金黄,顿时就被收割进了那个绿色的垃圾桶中。距离亲爱的叶子还有10米,5米,3米,1米······它几乎快要掉下泪来,它不愿自己的一生以这样的结局告别。
上帝啊,我们祈祷了一生,又受折磨了一生,凭什么不得到天堂?
它蜷缩成一团,想要忘掉这一切,让它欣喜过,又痛哭过的一切。
突然,它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和轻快的脚步声,睁开眼,叶子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粉红的绒帽,粉红的短裙,粉红的大衣,耳朵有两个圆球球在保暖,牵着那个男孩的双手。
“天哪,太美了,我喜欢金黄的树,我喜欢这个秋天。”
女孩在树下不断旋转着,接住好几片落叶,她一吹,手中的落叶又在空中漫天起舞,就像童话里的彩色魔法变出了一场梦一样······
叶子看到女孩这么开心,掉下了一滴珍珠之泪。那么久了,那个晚上的狂风暴雨,日渐衰老的痛苦,都没能阻挡它渴望女孩快乐的心情。仿佛它为了等这一刻,用了整个的一生,并且是从未放弃过抗争的一生。
终点如此的如出一辙,但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惊艳。不是在生死那一刻有多动人,而是在奔向生和死的过程中,曾经这么动人过。
扫帚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遮住了叶子接受的阳光。一个动作,一个清扫,叶子完美无差的落在了筐里。近乎粗暴的,掉进了告别的漩涡。
清洁工往垃圾桶缓缓走去,在叶子看来,多了一丝高贵和肃穆。因为这是它和它爱的一切告别的时刻。
我们爱着这个世界,不舍也要告别,痛苦也要长大。不可能也要爱。死亡也要爱一切。
一阵秋风吹来,吹起了女孩飘柔的长发和美丽的长裙。吹起了男孩温柔的笑容。吹起了筐里告别一切的落叶。他们重新飞翔,重新在空中飞舞,重新体验生命的神圣之美。包括亲爱的那片叶子。
它趁着温柔的秋风,从筐里自由飞出,艰难的打个卷,享受着生命前所未有的自由。所有的倔强和眼泪,化作了这自由最后的祈祷。它掉落在了女孩的手上。女孩这次没有急着吹开所有的落叶。
因为她发现,有一片落叶枯黄了,蜷缩了,但她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怎么心疼它。她慢慢的把这片落叶展开,细细抚摸那代表时光的纹理和皱纹,放到鼻子前,闻闻背后的故事,闻到了竹子和梅花的味道。
这一次,叶子感受到了女孩的呼吸,那么纯洁,那么一尘不染,那么梦幻,它这一生做过的所有的梦,都在这里缓缓的展开。
女孩这一次很用力的一吹,所有手中的落叶开始漫天飞舞,叶子好像感受到了女孩骨子里的力量,到了整个树的顶尖,它低头望一眼这个,它坚守了一生的地方,偌大的树干,纯真的女孩,善良的男孩,还有它曾经历的一切。黎明前的期盼,暴风雨下最后的挣扎,被女孩捧在手中的幸福,告别一切的不舍······
它用尽最后一次全力,把自己枯黄的叶片铺开,把自己所有的梦和岁月挥洒在空中,阳光在它身上泛出点点钻石的光芒。它缓缓的旋转、飘落、放手、自由·····
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紧紧牵着的手,不曾停的笑声,依然在空中飞舞的落叶,不停的微风·····叶子落在一大片金黄的落叶中,看着背影,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50年之后,博物馆里,有一个展览的空间,放着一个透明的琥珀,琥珀里是一个珍珠,而这个珍珠紧紧的依附在一片枯黄的落叶身上。来到这里观看展览的人,都很惊叹,从海里孕育出的珍珠,为什么会从一片落叶中孕育出来?
但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珍珠的人,都冥冥中感受到一种力量。那个力量带他们穿越时空,感受某种成长,某种幸福,和某种永恒。
捐赠这个展品的主人据说是一个善良的老妇人。她想捐赠出来的,其实是一个金黄色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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