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两年前跳槽到百货商店的。
大学毕业以后,我最初就职的是一家知名的电器制造厂商,在那里做了三年的行政类工作。说实话,那份工作非常轻松。那是一份不管是大脑还是身体,都不会让人觉得疲惫的工作。
所以,“朝九晚五”的“晚五”之后,员工们都还有多余的体力,不是去打网球就是去唱卡拉OK,常常玩得不亦乐乎。而且由于周末两天都休息,所以那时候基本上周六周日我肯定都会在跟男友的约会中度过。
人在幸福的时候往往是自己意识不到的。那时候工作轻松,同事们又都性格开朗活泼,工资也不差,周末还双休,而且还有恋人。明明不该有任何可抱怨的了,但那时还老把各种不满挂在嘴边。也许,我正是因此遭到了报应。
我失恋了。离职的理由也仅仅是因为如此。肯定会有很多人,觉得我因为这点儿遭遇就如何如何。但其实,这次失恋让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开什么玩笑呢?”肯定大部分的人都会这么想吧。“为了区区的失恋就要死要活,只能证明你太娇嫩了。”
可我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了这种想死的心情。
失恋后的我,真切地感悟到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而且有些时候,这种感情会将它的主人摧毁。
对,在理智上,我明白只要时间流逝,创伤就会被忘却。而且我才二十三岁,将来有的是机会谈恋爱。手足健全身体健康,虽然不算绝顶聪明,但是只要我努力,想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肯定能够做到。只要我有意愿,将来应该是前途光明的。
理性上是这么说,即便是失恋,也并不是我单方面的错。说起来,他的过错更大。跟我就职于同一公司的他喜欢上了其他部门的女人。一旦变了心的感情,谁也无法阻止。不管我再怎么央求,不管那个女人再怎么来跟我道歉,我被甩的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他已经不再爱我了。
理性在考问着我,为什么因为这么点儿事,我就非得把工作辞掉不可?在公司待着难堪的不应该是我,而应该是他和他的新女朋友。可是,同事们却开始疏远起我来。
在得知我被他抛弃后,大家都莫名其妙地回避着我。如果是我主动去找他们说话,他们倒是感觉跟之前没什么差别。可是没人再邀请我去喝酒。也许他们是觉得我肯定会哭得暗无天日?
其实我多么希望有谁能听一听我因为感觉受到不公待遇而产生的愤怒,听我诉说我那强烈的悲伤之情。女性杂志里不是写了吗——“失恋的时候就会明白朋友有多可贵。”难道那是假话?或者是因为公司的同事们其实并不是“朋友”,他们仅仅是同事而已?
前男友跟我在同一个部门里,每次看到他的脸,我就觉得痛苦,我跟其他人的关系也别扭起来。尽管如此,不能因为这些理由就辞职不干,这点儿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可是知道却没用。我被沉甸甸的感情彻底击碎,最后连公司都不想去了。我声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请了一个月的假,后来直接就辞职不干了。
半年后,我在一家百货商店重新就职。那空荡荡的半年里,我每日每夜都想着自杀的事情。
可我就是没能真正把它付诸实践。我的身体和我的心比我想象中要健康得多。拥有健康身体的人是不会往自己的手腕儿上抹刀子的。都怪我父母把我养育成了一个拥有健康心理的女儿,还要拜我那活得阳光灿烂的花季雨季所赐。
而且,我想,要是我死了,我爸爸妈妈就得给我准备葬礼。这样一想,那可不行,我绝对不能死。虽然,我并不是一个特地精心策划如何尽孝道的人,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情,我绝对不能做。要真自杀,我也要等到先给我爸妈送葬后再进行。那时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那么我还得活二三十年才行。可是,这样一想,我又茫然了。二三十年啊,到底该怎样打发时间好呢?
我已经伤心疲惫到完全没有了“什么时候还会有恋人出现”这种念头。
若是原地不动,那就不由得会去思考很多事情。我不想去胡思乱想。那该怎么办才好?
工作!这就是我想出来的答案。虽然我拿到了公司的离职奖金,但是我的存款已经快要见底了。我也不想回老家去。在这种状态下回到老家只会让父母担心。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干点儿什么让自己振作起来。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报纸的招聘广告栏里,有一家百货公司在招聘。我也没有精挑细选的力气,而且想一想百货商店也不错。周末也要工作,我就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周末。一个人过周末总是让人难以忍受。
百货商店的话,不管是生日还是圣诞节都得干活儿。年终还可以一直干到过年的那天,新年第二天就必须去上班。我想,这样一来繁忙的工作肯定能将我从现在的状态中拯救出来。
说拯救,我还真的被拯救了。入职后的两年里,我拼死拼活地工作着。
两次生日、两次圣诞节、两次新年、两次黄金周,我都主动前去加班。不过,即便是百货商店一周还是有两天的休息时间,都是在工作日里。这时候,一想到世界上其他人都在上班啊,我自己却在休息,就会觉得些许寂寞。即便已经这样过了两年,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我在百货公司里担任的职位是催事。我们部门负责掌管店铺顶楼的那个大型卖场,每当中元节和岁暮节来临,那里就会变成礼品派发中心,暑假的时候则会开展一些针对家庭的演出活动,一年中这里还会举办几场特卖会。
这个部门比我想象中要忙碌多了。为数不多的员工承担了繁重的任务,在最忙碌的时候会有其他部门的人前来支援,但实际上正式员工只有两人,加上我这个合约工,以及一批打零工的人,把这些项目的运营支撑了起来。
处于底层职位的我,任何工作都要做。缘日1 祭的时候,穿上法被 卖过棉花糖;还要负责管理临时工;要参加策划部门的会议;销售量不佳的时候,跟另外两个同事一起为提升销售量,绞尽脑汁讨论到半夜。加班也不觉得痛苦。曾经一度对月末的加班深恶痛绝,但时至今日,已经觉得加班理所当然。虽然身体感觉疲惫,但是精神上觉得舒畅。如何提升销量,如何培养员工,如何让大家更舒心地工作,如何满足客户需求,等等,这些事情把我的脑海填得满满当当的。
只是,偶尔还是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会淡淡浮现出前男友的脸庞。
那是在拥挤的末班车上抓着吊环的时候;在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 时谁唱到“M”的时候;在明明睡得很香甜,凌晨五点钟却莫名其妙地睁开眼睛的时候。
那些时候,我的眼泪就挣脱意志的控制,不停地往下落。
那种痛苦,让人有一种想放弃一切,跑到公寓前的樱花树下上吊的冲动。
尽管如此,每一天还是照样来临。
我入职后的第三个中元节到来了。礼品中心最忙的这个周末,我今年第一次穿上了半截袖的制服。
招来协助礼品中心的这些临时工还没有熟悉工作,频频出错。不管他们比我年长还是比我年幼,只要是犯了错,我都照骂不误。可能因此,很多人都讨厌我,经常都是我一走进休息室,兼职工和临时工们的谈话就戛然而止。
即便如此我也不在意。这里是工作之地,又不是“好朋友俱乐部”,而且他们犯了错,给他们擦屁股的人可是我。
客流量越来越大。负责打包的礼品包装处要等三十分钟。客人们已经开始抱怨,我又是道歉又是巡视,忙得四脚朝天根本没有时间去吃午饭。
快到黄昏时,支援的职员们总算来了,我让他们负责收银,自己便换到了客服台工作。
客人们排起的队伍依旧很长。接收客人的订单,填写订单票,准备派送,最后收款。大部分的客人都不会这样顺顺利利就结束,一会儿商品又卖完了,一会儿客人的卡又过期了,一不小心我就可能也犯下跟刚才被我骂的临时工们一样的错误。
我脸上的笑容早就已经僵硬了。总算盼到了客人的长龙见了尾。刚松一口气,就听见我的肚子叫了一声。啊,今天中午又忘了吃午饭。
“欢迎光临。”
下一位顾客坐到前台。我机械性地说完欢迎词后,脸上的笑容随即冻住了。
是他。那个把我抛弃的前男友,正坐在眼前。
“呀,你看起来很精神啊。”
我什么都答不上来,只是惊讶地凝视着他的脸。
“我有点儿想你了。正好要寄中元节的礼物,反正都是寄,那就让你们公司帮我寄好了。”
“……你怎么知道?”
我不经意地吐出来的就是这句话。
“知道什么?”
“知道我在这里工作。”
“这个嘛,公司的一个同事告诉我的。”
我在问些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呀,我不住地摇摇头,一定要冷静,接着把表单递给了他。
“请填写好这份表单。”
在他填写表单这段时间,我的内心不断地在念叨“怎么办怎么办”。心脏仿佛在高声鸣叫,耳根子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沙沙作响。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发胖,穿着一身我没有见过的衬衫。这种颜色的衬衫他从前不会穿的,多半是新女朋友的喜好吧。
“好,填好了。”
他把表单和写了商品编号的卡片递给我。我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接过表单和卡片。
当心乱如麻的我正在填表单的时候,他用胳膊肘撑着柜台,把脸向我这边凑了过来。
“之前,是我不好。对不住你啊。”
他对着正埋头用圆珠笔写字的我的额头说道。我停下了手中的笔。
“我一直很在意你。我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原谅我了吧。”
在说什么啊,这个人。我的头,僵硬到抬不起来。
“今天下班后一起吃饭吧?我等你。”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结果就按照工作的流程,查询了运输费用,在表单上填好了总金额。总之工作,工作,要思考什么的话,之后再思考。
“您的费用一共是五千六百元。您是付现金吗?”
“我想跟你和好。”他说,并直接无视我的问话。我站起身来,俯看着他。
“……那个女孩子怎么了?”
明明是理直气壮抛出来的问题,我声音却沙哑了。他的身后,抱着大货箱的大学实习生正好经过,看到我这副模样,满脸疑惑地盯着我。
“那种女人。”他一脸的不屑。
“她是个黏得让人烦的家伙。你干脆干练,是个好女人。”
一瞬间,我额头上的汗水都凉了。
啊,对啊。的确,你的新女朋友是一个一直都眨巴着眼睛,挽着别人的胳膊走路那种类型的女人。可你说过那样子的女人“比你可爱多了”,不是吗?
“小暮君。”我招呼在一旁的实习生。他惊讶地看着我。
“不好意思,你能过来一下吗?”
“好,好的。什么事?”
负责商品在库管理的这个孩子,摘下弄脏的军用手套站到我面前。
这个男孩子虽然看起来很温顺,但却是一个非常认真能干的孩子。
“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跟这个孩子交往。”
我用手指着实习生,对前男友说道。他的脸和实习生的脸同时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虽然他还是个大学生,但却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我们还打算着什么时候结婚呢。对吧?”
我示意让实习生表示同意。为了让他迎合我的话,我还眨了一下眼睛。
前男友听了我的这番话后,站起身来。他那张错愕的脸已经从下往上红透了,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我咬着牙齿目送着他大步走向出口,终于吐了口气。今天真是个什么日子啊!
“不好意思啊,刚才说了这么奇怪的话。”
我苦笑着回头看看实习生。结果发现,不知为什么他的脸也红得发亮。
“怎么了?”
“……没什么。”
他又低下头,像逃跑一般地从我面前飞奔而去。我刚愣了一下,就听见身后整理表单的临时工阿姨哈哈大笑的声音。
“什么呀,您在笑什么啊?”
“你们年轻人真是奇怪啊。”
阿姨悻悻地笑着说。我完全不知道其中缘由,被她这么一笑反倒觉得有些伤心。
“小暮君喜欢你呢。”
“啊?啊啊?”
我打心眼里没想到会是这样。
“您别开我玩笑了。我知道大家都在背后说我是母老虎呢。”
“虽然是母老虎,但是可靠啊。还不光是小暮君,喜欢你的人可多了哟。女的男的都是。”
“您又骗我了……”
“你觉得我骗你的,那你就这么觉得吧。”
阿姨说完话,就继续开始自己的工作了。我一屁股坐到前台中间的椅子上。
我用手掌揉了揉自己的手肘,穿着半截袖的手臂里热血沸腾。
啊,没有自杀真好。这一刻我深深地体会到,活着,就会遇见好的事情。这一刻我就像那不知世态炎凉的孩子一般纯粹。
……
本文摘自山本文绪《亲爱的,别哭》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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