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初入文学社的文章>
by自由的鱼
1
我是佛前的一盏青灯,我的灯座上渡着金,我的烛光长明不熄。
当朝太后崇尚佛法,天子兴修佛寺,万民礼佛。
我在佛祖的金像前静静地立着,看着大殿中熙来攘往的香客,他们身着华服,身后跟着二三仆从,男子大都头戴高冠,腰佩白玉,妇人小姐以金银宝簪衬脸,薄粉敷面。执几束香奉上,对着高高在上的佛祖金像磕一长头,抬起时一双渴求的眼睛,直视着佛祖含着笑意的慈祥双目,求的是百尺竿头的功名,是金玉满堂的财源,是辗转相思求而不得的姻缘。
殿外青檐下的香炉,焚香不灭,静默地燃烧,化作觐见的香雾,在嘈杂的人群中袅袅地飘摇,弥漫。
殿两侧成列的香烛跳跃闪烁着,大殿昼夜通明。僧人素衣整洁,木鱼声中,诵经声中,鼎沸人声中,我享受着热闹的宁静。
我听见刚出仕的贵族公子心中期望着日后扶摇直上,飞黄腾达,我听见初及笄的貌美少女对母仪天下的美好幻想,我甚至听见一些位居高位,手握重权的大人们心中的野心,听见皇子们对高高在上的金色皇位的炽热渴望。
华服在身,仍阻不了人心的欲望。
我不明白佛祖为什么可以安稳着坐在那里,和蔼地笑着,看着这些为名为利不得安稳的人。
彼时,佛祖坐于我身后,一手拈花,俯瞰着整个大殿,满殿沐浴金光,他尊容高贵,笑容慈悲。
彼时,我静默在高台上,华美尊贵,接受着人们的跪拜,我以为天下人都生活得极好,我以为我读懂了这俗世里的人,我以为我看透了这人间。
2
我是佛前的一盏青灯,我的颜色早已经暗淡,但勤劳的僧人依旧每天早晚将我擦拭,更换烛芯,添加香火。
我静静地立在大殿前,我的身后是佛祖,经过百年的年岁,佛像金色的漆已然剥落,佛祖依然静静地安坐着,平和地微笑,令人生畏的高贵不再了,他的笑容更加慈祥了,好像也更加苍老了。
每日来上香的人寥寥,静穆的殿里,不变的是每日的木鱼敲打声和诵经文,寺里的和尚也少了,细碎的几个香火钱维持不了寺里的生计,僧人们不再只是坐在殿中讲解佛法,纷纷拿着碗出了寺门去山下化斋,寺里仅剩了一两个老僧,守护着微弱的香火。
殿两侧的香烛许早前便撤了,我还是那盏青灯,悠悠地燃着烛火,每日聆听佛的真言,在清幽的梵唱里摇晃着,凝望着远方,在寂静的雨天里对着檐边的雨帘呆望,细数檐上的青瓦,就这样我燃尽了半生。
锦衣华袍的贵人们不再来了,这渐渐衰亡的朝代里,虔诚的心也变得少了。
只有在丰收的季节,或是在一年的伊始,农家的妇人们牵着孩子来拜上一拜,他们不妄求富贵,也不敢直视佛祖的双眼,即使佛更加平易近人了,他们却更加敬佛、畏佛了,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去改变命运,只能寄希望于佛祖,他们期望着过上更好的日子,希望丰收,希望来年风调雨顺。
他们祈求赋税减轻,期望减少徭役,希望黄昏田地上的男人们归家时一家人可以吃上一餐简单的饭。
满殿的金色渐渐剥落,凡世也揭开了它华美的面纱,我看到了这俗世里更多的人,我听见可怜的母亲为襁褓中的病儿哭泣,听见悲痛的女子祈求佛祖让自己上山砍柴摔伤的丈夫站起来,那是他们家里唯一的支柱。
我也为他们可怜,但我知道佛祖不会插手凡尘俗事。
我曾问佛,我佛宣称要普渡众生,为何众生仍在患得患失中大喜大悲,在七情六欲中不得解脱?
佛说,佛,要讲究一个缘字,缘聚缘散皆有定数。若不经一事,便不能悟。
佛又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毕竟无所有,不可得。
似懂非懂,仍不解其意。
佛祖还是拈花而立,即使人世多苦楚,他依旧平和地笑着,慈悲中几分怜悯,更多地是大彻大悟。
彼时,我还在佛前,佛依旧静静地坐在我身后,但尘世已经不是我先前所想的尘世了。凡人形形色色的眼泪,使我的烛光不断颤抖。
3
我是佛前的一盏青灯,春去秋来,秋去春归,我的生命已然燃尽,一经数百年,漫长,又仅似佛祖手拈花落的一个瞬间,这个王朝曾经浓烈地绽放,又慢慢地枯萎,最后气运终尽,零落成泥,曾经的盛世也成为了辽辽史书中薄薄的二三页。
佛堂不再闪熠金光,檐上搁着残破的几只瓦片,早已分不清颜色,破败的庙堂积满灰尘,清晨几缕阳光穿过层层的蛛网透进来,仍然不能触摸藏匿在阴影里的佛像,曾经受万民朝圣的高贵佛堂如今已残破得不成样子,即使在乱世也做不得流离的人们的安居之所,岁月无情地腐蚀着这世上的一角。
我还是佛前的那一盏灯,不过数不尽的年岁后,我的烛芯已经燃尽了好多只了,仅剩下一个只有棱架的灯座孤零零地沉寂在灰尘中。
佛祖还在那里,他慈祥的笑容在风雨沧桑后早已模糊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光泽,更无人敬拜,虽一言不发,却俯瞰着世事,当真看透红尘,像要与世长存。
无数人在佛堂前走过,带来自己的故事,我也在不同的故事里体味着凡世冷暖,感悟真正的佛道,企图堪破这红尘。
弥留之际,我还记得一些事情,在重叠反复的琐事中显得尤为鲜亮清晰。
曾有一个女子,在众多纨绔的男儿中对着佛祖一磕,昂起首来,不似其他女子的闺房情思,她的愿望是提枪纵马,征战沙场,做一代铁血巾帼。
记忆中还有一个孤儿,他努力伸长了脖子,拳头死死地攥紧,硬绷着身子,呵斥其他孩子在佛前的嬉闹,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我知道孤身一人的他的害怕,孩子们嬉笑着打翻了我。最后,是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我,搁好在原位上,又用那只脏兮兮的小手去抹眼泪,越抹越是止不住,好久才壮起胆子去喊僧人重新将我点起。
还记得有一个书生,衣裳打满补丁,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乱世中的佛堂里已经结上了蛛网,他在这破庙里借宿,用衣袖的一角仔细把我擦干净,小心地捻起那小小的一截烛,点燃微弱的一缕光。我看着他借着昏黄的烛火给家人写信,看着他凑头努力读着书上的字,看着他在佛祖面前朗声立下救国勤王的誓言,即使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却也有着铮铮铁骨的男儿担当。
当然,还有着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铿锵有力的声音,很多很多明亮坚定的眸子。
此时,我在佛前,我身后,佛祖依旧安然地坐着,我的生命已经燃尽,我的意识即将弥散,几百年的燃烧,我终于悟了佛祖的笑。
仁慈中几分悲悯,看透俗子的虚妄,安定痴人的执着,不论贪的是名利,抑或坚持那信仰,在佛祖面前虔诚地磕一长头,不过是坚定心中那份愿力。
芸芸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花,从空而有,幻花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论是何世道,众生主流源何去往,能够遵循本心,一生执道而活,苦海中几番沉浮,也是堪破红尘了。
半生懵懂,半生困惑,我,佛前的那盏青灯,一生寂静燃烧,弥留之际,终于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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