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也是一个温馨的故事,我只是把故事复制了一下,粘贴在这里。
——作者按
一
晨曦笼罩着村庄,淡淡的雾霭在枝枝叶叶间穿梭。
冯二爷走出屋门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槐花的浓香,猝然间他“阿嚏、阿嚏”地打了三个喷嚏,打得惊天动地,打得小花狗颠儿颠儿地从窝里钻出来跑到二爷身边。二爷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他找来那把红梳子,小花狗顺从地躺在地上,任由二爷为它梳理皮毛。二爷边梳边喃喃的说:“大清早打了三个大喷嚏,敢是阿婆想我了吧,我硬朗着哩,别操我的心,你在那边安安心心好好过日子吧。”小花狗听懂似的呜呜叫两声。二爷明白,这鬼机灵的小东西也想阿婆了,先前每天为他梳理皮毛的可是阿婆呀。阿婆的手也许更轻更柔吧,她每次为小花狗梳理,小花狗就呜呜地哼个不停,很享受的样子。唉,离不开阿婆的除了小花狗,还有老头子呀,这老太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小花狗站起了身,二爷感伤地放下梳子,也起身拿起靠在墙边的扫帚。阿婆是半月前去世的。那天早上,阿婆早早起床,为小花狗梳理完毕,又去菜园摘了菜,回来烧锅做早饭,做着做着轰然倒地,就再也没转醒过来。二爷怔怔地听凭儿子们隆重地厚葬了老伴儿,脑子里总是转不开圈儿——那个爱和自己叮当几句的亲爱的老太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连梦也不捎一个,也许是怪自己以前不知宝贝她吧。
冯二爷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院子,那翩跹而下的槐花,渐渐在扫帚下拢成了堆儿,院子显得更整洁。这是一座寻常的农舍:四间堂屋,三间东屋,西边一溜儿车子棚、杂货间,几棵高大的槐树为院子撑满了绿荫。可在二爷眼里自家的小院是他和阿婆用半生心血建造起来的宫殿呀!
二
冯二爷穷苦人家出身,有着光荣的贫穷史。 父母是老实巴交的贫下中农,姊妹七个台阶似的在父母面前排起一长溜儿。在艰苦的岁月里喂养这几张嘴可不是容易事,为此老父亲掏过煤窑讨过饭,老母亲更是没日没夜的为全家的吃穿用度操劳。记得小时候最怕过冬天,他们家两间破草房一床破棉被,寒风可着劲儿从墙缝里钻进屋来,冻得破衣烂裳的人们没地儿藏。每到晚上娘就和四个姐妹一同盖着那床破棉被取暖,二爷哥仨就随着老父亲和许多穷乡邻一起到生产队的牛棚里钻麦秸窝。松松软软的麦秸盖满了全身倒也暖和,但睡着后一不小心翻个身麦秸就全跑了,人们常常半夜三更被冻醒,互相打趣儿取乐。那时二爷就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盖起一座亮堂堂的房子,让家人的日子都过好起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二十岁的二爷娶了十九岁的阿婆后两人就共同朝这个目标挺进了——他们一块砖一块砖的摔,一片瓦一片瓦的做,硬是用双手准备足了盖房用的一切料儿。这寻常的院子里每一处都有他们夫妻共同的辛劳,共同的幸福。二爷抚摸着桌子喃喃地说:“老伴儿,放心吧,我会打理好我们的家的。”
三
“爹,吃饭吧。”大儿子君辉轻手轻脚地走进院,把饭放在桌子上,轻声地对发怔的二爷说。 军辉知道母亲猝然去世,心中最难过的是父亲。“说过多少次了,不用你们给我送饭,你弟弟给我买的有方便面,有牛奶,我自己能对付。”二爷瓮声瓮气地说。
“光吃那些东西哪行呀!”君辉把饭菜摆好,把筷子递给父亲,轻声慢语地说,“你媳妇刚刚还嘱咐我把你接那院去,省得你吃饭太应付。”
二爷望望儿子,眼睛有点儿湿润,都说二爷养了两个孝顺儿子,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君辉成家后盖了新房另过,小俩口还时时不忘过来给爹妈帮忙,有点儿好吃的也忙遣小孙女晴晴送过来。小儿子君耀在县城开早餐店,生意十分红火,隔三差五总往家里送东送西的。
冯二爷这辈子很少进灶屋,先前,每顿饭差不多都是老伴做好,盛到碗里放到桌子上,二爷才开始吃。二爷哪想到有朝一日要自己动手做饭呀,二爷现在会做的饭大概就是煮方便面了。
二爷示意儿子坐下,柔和了语气说:“红英你们俩别担心我,我会慢慢学着做饭的,俩院离的远,别光忙着给我送饭,耽误了农活儿。”
“爹,干活重要还是吃饭重要,要不是我妈你俩一干活就忘了吃饭,我妈也不会劳累得……”君辉话说得有点激动,看看老爹紧皱的眉头,连忙把话打往。顿了顿,他艰难的说:“爹,把这院门锁着,搬过去和我们一起住吧,一来你可以给我们帮帮忙,二来我们也可以照顾你。”
“啪!”二爷把筷子重重地放在了碗上,重重地说:“别再提让我搬过去住的话,这院是我和你妈的窝儿,我要把它打理得和你妈活着时一个样儿。再说分家时我们跟了你弟弟,这会儿再去跟你们别人笑话。”
君辉知道父亲的脾气,不再吭声,默默地站起来往外走,他听得背后的父亲说:“有活儿我会去给你们帮忙的。”倏忽转过身,哑着嗓子说:“爹,趁热把饭吃了吧。”
四
天阴沉沉的,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君耀骑着摩托车“突突突”的从县城赶回来。他没有回家看望老父亲,而是心急火燎地去了哥哥家。一进门见哥哥嫂嫂正在剥花生种子,也捋起袖子干了起来。红英给弟弟沏了一杯茶,问道:“今儿咋有空儿回来啦?”君耀吭哧了半晌没说出话。君辉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有啥事就直说吧,不用吞吞吐吐的。”君耀咽了口唾沫,吃力地说:“哥,我想把老宅儿卖了。”“啥?你疯了?”君辉把一把花生撒在筐子里,双眼直楞楞地瞪着弟弟说。“咱且不说老宅儿的地宝贵不宝贵,那瓦房可是咱爹咱妈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咱爹对老宅儿的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深——前几天你嫂子我俩让他搬过来住还惹他生气了呢,说啥也不过来住!”“我知道,这不先回来和你商量商量嘛。今天王相池托人捎信儿想买咱老宅儿,价钱出得挺高。这些天我也在县城遇了处独家小院,让爹搬去享几天福。” 看到君辉又要瞪眼睛,红英连忙出来打圆场:“我觉得君耀的做法有道理——让爹过来跟咱们一起住,他不肯,不如让他去县城跟君耀他们一起住,省得我们都担心他一个人在老宅儿独处。”“不卖老宅儿,你手里的钱够买一套房子吗?”君辉问弟弟,不等弟弟回答又说:“我眼下可以先给你凑五万。”君耀感激地看着哥哥说:“哥,那套房子要五十二万,把老宅儿卖了,再加上我手头的钱差不多能凑够。你手里的钱可别动——海鹏今年就要考大学,花钱的事还在后头呢。昨天我去看海鹏,老师说这孩子学习可刻苦了,夸他是上大学的料呢!”“先贷点儿款怎么样?”“利息高不说,钱到手也要经过一段时间,想买的房子许多人争,卖主一定要一下把钱给齐。”兄弟俩儿一时无语,谁都知道这些时县城的房价疯长。 许久军辉说:“你今晚先别见爹,明天我和你嫂子给爹通通气,别一下激着他。”君耀站起身,从摩托上搬下饮料果品说:“这是给晴晴和咱爹捎的包儿,晴晴哪去了?”“放学就跑着玩儿去了,你比你哥还惯她。”红英边接过东西边说,“明儿,我们把东西给爹送过去,跟他好好商量商量,爹是个明事理的人。”君耀跨上摩托车说:“那我抓紧时间回去了,今晚还得准备明早上的料儿。”红英连忙把雨披拿出来递给弟弟:“带上这个以防路上下雨。”军辉一句话也没说,直愣愣地看着弟弟骑着摩托车飞驰而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五
君耀没料到爹的工作挺容易做。哥哥打来电话轻描淡写地说:“爹说这老宅儿是你的,你愿意怎么处置都行,但无论搬到哪儿,小花狗和爹妈的家具什物要带上。”君耀顺利地卖掉老宅儿,顺利地买下了县城的一处独家小院儿。
君耀今天带着几辆车回家搬家,他真心希望操劳一生的父母能跟着自己享享福。孝敬母亲已没了机会,就把这份孝心献给老父亲吧!
君耀看到家中的许多什物已打成了包,小花狗这包嗅嗅,那包嗅嗅,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父亲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任黄白的槐花洒落一身。君耀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他示意车辆在院外停下,轻轻地走过去,蹲在父亲对面,握着父亲的手说:“爹,您要是不乐意,这宅子咱就不买了。”二爷抽出手摆了一下说:“没事,凡事只要你想清楚了就去做。我只是觉得老宅儿卖了就成了没根的草。”顿了顿他又说:“去把你哥叫来,我跟你哥俩儿唠几句。” 正在屋里忙活的军辉听到招呼连忙走了过来。二爷对俩儿子说:“自留地的事你哥俩儿商量一下吧,可别让地荒着。”君耀说:“这事好商量,先前我们的地都是妈你们俩儿种着,现在就让哥嫂种吧。行吧,哥。”“行,我们拖拉机、播种机啥都有,多种几亩地没问题,秋收后也按庄上的承包价算钱给你们。”“别,哥,说啥钱,以前虽说咱爹咱妈种着,可没少让嫂子你俩儿帮忙。你们种着就行,我还缺这俩儿钱?”“那行,啥庄稼下来我们就给你们送啥庄稼吃吧。”“行。爹,你放心吧 ,哥嫂不会把地种孬的。”冯二爷不再搭理两个儿子,招呼车上的人下来喝茶抽烟。
六
冯二爷病倒了。住在新家里的二爷整天茶不思,饭不想,躺在床上懒得动弹。这可急坏了儿子媳妇,请医生吃药总不见效,到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也没什么大碍。后来有个相熟的医生提醒君耀说老爷子可能得的是心病。君耀猛然想起爹曾说过老宅儿卖了就成了没根儿的草的话。
君耀坐在父亲的床前问:“爹,闭上眼睛想想你这会儿想干啥?”二爷顺从地闭了会儿眼睛,睁开眼对儿子说:“你若有空儿,今儿陪我回趟老家看看。”“行,今儿我们不营业,让你媳妇也陪着回去。”“别,让顺儿招呼店铺吧,再说她身子重了坐车也不方便。”
君耀和父亲一起回到哥哥家。军辉俩口子高兴地把老爷子从车上扶下来,觉得老爷子瘦了许多。晴晴怯怯地躲在妈妈后面问:“这是爷爷吗?”红英打了她一巴掌说:“傻样儿,不是爷爷是谁呀?快给爷爷搬椅子。”晴晴搬过一把椅子亲热地扶爷爷坐下,歪着脑袋问:“爷爷,是不是城里人都要减肥呀?”二爷用手刮了一下晴晴的小翘鼻子,忍不住笑了:“这小妮子说的啥!爷爷可不愿减肥。”“噢,太好了。”晴晴笑着跑开,一会儿抱出来一大堆她珍藏的蛋糕饼干什么的。“爷爷,你快吃吧,吃吃你就胖了,不然你都瘦成骨感美人了。”一家人都被逗得笑起来。二爷竟有了胃口,不停地吃这吃那。君耀心里不由得惭愧起来。
吃罢午饭,二爷执意要回老宅儿看看。哥俩儿怕他心里难过,一时拿不定主意。军辉轻轻地对他说:“爹,相池家正在扒房子,准备盖楼房呢。”“卖给了人家,人家咋弄是人家的事。”看两个儿子不动弹,二爷自己拿起拐杖笃笃地走了。慌地两个儿子连忙撵了过去。一路上不停地有人打招,二爷也都乐呵呵地应答着。
到了老宅儿一看,果然狼烟动地的,相池一家正忙着扒房子。看到二爷爷仨儿过来,相池连忙从砖堆上爬下来,用脏乎乎的手抽出几支烟来。二爷接过烟,一下子握着了那只脏乎乎的大手。“大侄子,我今儿回来没别的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这老宅儿的砖是你婶子我俩一模儿一模儿地磕出来,请最好的窑匠烧的红砖,你再用几十年也没问题,可别把这些砖糟蹋了。”“哪里舍得呢,二叔,你看,我已把这些砖呀瓦呀都收集起来了,准备盖楼房时把它们都再用上。这会儿没法请你您,等我盖起了新房 ,一定请您老回来住。您要是愿意,我给您空间房,您老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儿毕竟是您的老根据地嘛!”哥俩儿感激地看着相池。二爷挥了一下手说:“谢了,大侄子,你忙吧,我们走了。”二爷转身往回走,哥俩儿发现爹竟有力量了,连手中的拐棍也不用了。
七
天已擦黑儿,冯二爷招呼君耀回城。君耀磨磨蹭蹭地不上车。二爷急了,催促儿子快走。军辉拉着父亲的手说:“爹,你要是不想去城里住,就住在我们这儿吧。”军耀也说:“爹,要不你先住哥这儿。今下午我跟相池哥商量好了: 等他把房子盖好了,请他卖给我们一间,你还搬回老宅住。”“这孩子说的啥话,人家买咱的宅子买处不囫囵的?人家咋住!”二爷嗔到。“那你到城里光生病咋办?”“唉!”二爷长长地透了口气,“我算是想明白了 ,孩子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你妈不在了,我就更得张罗着持家。能给你们帮上忙,也是做老人的福分。我今儿跟着你回城,等顺儿生下孩子,我就帮着你们带孩子。等你们的孩子长大,我就该给我的大孙子海鹏带孩子啰。”
军辉君耀红英都眼睛红红地看着老父亲。冯二爷手一挥,坚定地上了车……
冯二爷是我的二姥爷,他现在身体安康,整天乐呵呵地带着小孙子。小花狗也早已熟悉了新家,不再有事没事地乱叫。今春,二姥爷在新家的院子里栽上了两棵秀颀的槐树苗,我们也期待着槐花飘香的日子……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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