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他到天堂享福去了。我们用无数的眼泪送他远行,但我知道,真正的哀伤才刚刚开始。
他离去了,他的灵柩就摆在屋门的左侧,但他的影子却时时刻刻在我的眼前晃动。我看见他叼着陪了自己数十年的铜烟袋,坐在小红木柜旁,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我看见他拿着小椅子坐在小菜园旁盯着奶奶浇水、除草,时不时地提着建议;我看见他拄着拐杖站在猪圈旁,看着母亲喂猪或等着小猪的降生,他的身体在外面,但他的眼神在里面;我看见他坐在窗台下晒太阳,手里却不闲着,拿着麻绳或鞭子不断地修理;我看见他推着奶奶的轮椅走在大门口,脸上是近两年少见的笑容......回神时,如今眼前已是空空如也。
过往的日子里,最深刻的印象是他叼着烟袋回忆往事的样子,他没念过书,曾经玩笑着说自己上过七年级,一天一年级,一共七天,但他说起话来仿佛在讲一个永远没有结局的故事,他是岁月的说书人。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却是滔滔不绝的;他的眼睛带着岁月的苍老,却是一个不用电的影像机,随着话音转换,那些古老悠长的故事画面一一展出。
他一直是嘴硬心软的。他不想通过视频看远方的家人,他的心里藏着最深的渴望与思念,但每次镜头放在他的前面,他总不多说一句,却会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对着那方的人摆摆手;他嫌把养殖的烦琐事推给他麻烦,总会口上咒骂几句,但始终是放不下,终将喂食喂水的事打理清楚;就是在最后,他不想走时,却撑着在身体尚能承受时,将自己的存款拿出,希望自己的离去不会给家人带来经济上的困难......
他是那样无助却又倔强。无助的是身体上的病弱,他的愿望那样多,他能做的又那样少;倔强的是他永远不去屈服于包括命运在内的一切,他总是那样倔强的挽回、斗争。奶奶病情危重的时候给他沉重的打击,他追着去往医院的方向的车,捶打着,叫喊着:一定要让她回家来!她躺在炕上艰难抵抗病魔时,他在佛龛前痛哭流涕,嘴里念叨着奶奶的不容易,一门心思的拉她回来,不愿被任何人打扰。
他仿佛活在一个心的世界里,心里更有一个庞大的家族,每一个人都在他的心上。2020年春节,疫情的来势汹汹打破了所有的团聚,每个人微小如斯却都响应号召居家过年不聚会,想来很容易接受的事情,在他那里却过不去,他想留家人在身边啊,他的咒骂、哭喊都是基于这个原因啊,但他把想拉近的人又推得很远,那时我们想国家的疫情防控不是比一年的相聚更重要吗,他怎么理解不了呢?谁又会理解他的心情呢,他把每一个生日的聚宴都当做此生最后一个来珍惜啊!也许他的心烦就从那一刻孤单开始的,他的脸上不断叠加的愁苦,让人忘记了他也曾那样开怀的笑过。每个人都不断回来又离去,不断探索那世事万千,他却永远停在这里等待,他的世事万千却是家人。
想来,他的生日是非常好的日子,年初七。每个人都有时间,每个人从四面八方赶回,窝在一起,享受团圆的快乐。自正式过寿到如今,这个仪式延续了三十三个春秋,他是一股力量,将家凝聚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
早在多年前,他便将死这件事挂在嘴边,几乎成为了他的口头禅。日子久了,我们也听得习惯了,平淡地谈起身后事的处理,成为了不会被忌讳的事情。但我想常常谈起这些的人,不是对生命失去希望,反而是有着无限的希望和眷恋。如今那些在嘴里的,遥不可及的事物出现在眼前,却是那样熟悉。他的葬礼遇过灵前清凉的雨滴、明亮的月光和热烈的火塘;他的坟茔边是层叠的远山、青翠的树林、蒙蒙的晨雾,真好,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来迎接他,自然万物都陪伴着他,扯开一切烦扰的世事,永远地眺望家乡的一草一木,永远地与家乡融于一体。
逝者已矣,生者必以有生之年,尽以无尽追思。
满怀感动并真切期盼悲痛当中的父亲及叔伯姑母节哀,将思念带在心底投入到新生活中去,幸福平安将是他未及说出的心愿。 2021.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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