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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回来啦《乌鸦落过的村庄》

76、回来啦《乌鸦落过的村庄》

作者: 亚宁 | 来源:发表于2022-06-27 06:19 被阅读0次

    赵黑从陈四家回来,进屋吭了吭嗓子,三个娃正在耍,吓得都不作声了。黄脸婆迷迷瞪瞪地醒来,人有点痴,习惯地问了句:“回来了。没事吧?”赵黑有点不耐烦,应付说:“睡吧,睡吧,能有什么事!”又喊道:“小三子,你今天晚上过爹屋来睡,把被子抱上。”小三不情愿地坚持要在里屋睡。赵黑就火了,让他尽快滚出来,让另两个赶紧拉灯睡觉。

    黄老婆僵着没有动,赵黑瞅了两眼,嘴动了动没出声,到院子里拿了冬天才用的尿盆回来。

    躺在炕上,赵黑思考着在陈家所闻所见。要在早几年,自己会风风火火去张扬解决,现在就不能随便人云亦云,或者去当热闹看了。这种对自我的要求,是他近几年逐渐培养起来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成熟,有很多是随着年龄自然而来的,对每个人都一样。

    赵黑又想,如果说陈老汉是演戏,着实找不出情由,更何况今天看见和听到的人越来越多,且自己一出现,又什么事也没了。再联想到摞娃的经过,难道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吗?难道真是爹回来了?是爹在闹鬼?可爹不在自己家出现,却跑到陈家,和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纠缠在一起,有点太没道理了。他回忆父亲活着时的音容笑貌,想到老人死时的场雷鸣电闪夜,想起了刘三亮的胡说八道,压迫在黑暗里形成,令人恐惧不安。他想到这些年烧纸上坟从没慢待过老人,心里才稍觉宽慰,随着胡思乱想的飘渺,渐渐睡着了。

    睡梦中,赵黑感觉到躺在身边的三儿起夜,黑灯瞎火往院子里走,他叫了声也不应。过了一会儿,小家伙回来躺进被窝,一身的凉气让赵黑从半梦半醒中醒来,埋怨儿子为什么不上家里的尿盆!儿子不理睬,只管蒙了头又睡了。

    赵黑翻了个身继续睡,朦胧间听见三儿又起来往屋外走,门吱吱地响着,心想这娃咋不听话。正寻思着,他猛地想到睡前的思索,浑身皮毛一紧,跳下炕就往屋外走。迷蒙的月光下,三儿摆着尿的姿势却不尿,在院子里发呆。

    再次回屋,赵黑拉亮了灯,看见三儿神情怪怪着一种笑意,眼睛半眯半开,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又兜头睡进了被窝。赵黑没了睡意,黄脸婆也被搅醒了,夫妻俩相视以目,谁也不作声。

    拉灭了灯,赵黑抽着一锅子旱烟。黄脸婆点破了丈夫心中的困惑,说:“这娃,今晚这么没头没脑起来了几次,是不是梦游呢?”赵黑应说:“娃睡得糊涂了,忘了家里有盆,跑出去撒尿了。”

    刚静了片刻,猛听三儿嘿嘿发笑,叫也不应,笑也不停,而且越笑越神经,越生硬机械,声音也越大,最后从被子里爬起来,光着身子在炕上乱跑。夫妻俩先是捉不住,捉住了又摁不住,眼见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倒在炕上打滚。赵黑骂两句,猛然跪倒在炕头的一角,嘴里喃喃着什么,没命地磕起了头。

    闹腾了一会,把里屋睡的两个娃也给吵醒了,光着身子跑出来,站在地当中不明所以。黄脸婆吓傻了,束在炕头的一角,浑身打着摆子。在赵黑的祷告声中,三儿渐渐平静下来,牙关紧咬,鼻翼抽动,小脸因为憋气而彤红。赵黑用手抚摸娃额头,自己早已是一身汗水了。

    赵黑穿了衣裳跳下地,示意两个大娃回去睡觉,让老婆过来抱着三儿睡。他在躺柜里翻弄了半天,找出了几叠麻纸,和一瓶未开封的汾酒,出到大门外,扑嗵一下跪到地上就是三个响头,然后点火烧纸,哀哀地说:“爹,儿知道你老回来了,儿在你老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孝顺你,儿对不起你老。请爹高抬贵手,饶了你的几个小孙子吧,他们都是你老的根啊!”说到这里,人已是泣不成声,哽咽说:“儿在这里给你老送钱送酒,儿从此以后年年祭日都会给你老加倍烧纸奠酒奠肉的。你老请回吧,不要再骚扰我们了。你老请回吧,安息吧。”说完,把酒瓶打开,咕嘟着在自己周围倒了一圈,又转着身子,对着四面磕了十二个响头后才站了起来,浑身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这一回赵黑让电灯一直亮着,眼睁睁看着三儿在老婆怀里睡得挺安稳,才放心地丢了一个盹。一觉醒来,天已朦朦亮,他见老婆抱着儿子,不哭也不动地坐在那里。赵黑伸手推了一下没反应,再一摸儿子,身体冰凉,早没了呼吸。他的头嗡一下大了,愣了一会儿,脸上的肌肉硬梆梆的如同铁石一样,翻江倒海的内心凝结出一团黑云,黑云里是一腔巨大的恨与悲怆。

    整个白天无话,到了傍晚,各个村子的赵黑姐妹都来了,黄脸婆谁也不招呼,目光直直的只坐在后炕上,守着被子里像睡着了的三儿尸体,对别人的问候一概不应。赵黑把家人都安排到了邻居冯友友家,自己陪着几位姐姐和姐夫,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绝口不提家事,心里却在等着陈家那边的反应。

    天全黑透了,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布满了天空。吃过晚饭的时候,陈四家终于又有了响动,而且前往观看的人更多了。赵黑也没解释,领了几位亲人就往陈家走。

    看稀罕的村人见队长和家人都来了,自动让开一条道。陈四更是把家里的电灯泡拉到了窗口往外照明。赵黑兄妹几个围在南房门口,陈四让老爹到院子里,说是队长找他有事。陈老汉不应答也不反对,僵持了一会儿后,自动走了出来。

    陈老汉依旧伛偻着肩背,光着肿的怕人的脑袋,左看看,右睃睃,畏畏缩缩,先还是害怕的样子,很快又高兴地笑了。笑声却是赵老四的声音,赵家的姐妹大惊,赵娟子更是吓得跑了开来。

    赵老四逐个叫着儿女的小名,似乎很亲情地还挪上两步想仔细看看。姐姐姐夫都吓的躲了开来,只有赵黑没有动。陈老汉说:“你们能来看爹,爹真高兴啊!爹好久没有看到你们,真想你们呀!走,到屋里坐走,不要站在院子里嘛。”赵黑没动,黑青着脸说:“爹,真是你吗?”陈老汉说:“看这个娃说的,连你爹都不认识了!不是爹难道还是外人不成。”赵黑说:“爹,那你现在住在哪啊?”陈老汉有点不悦,“爹当然住在一碗村了,你们给我盖得那个房子小得连身都翻不过来,让爹睡下起不来,起来睡不下。”赵黑说:“爹,你今年多大寿数了?”赵老四说:“你这娃,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呢!爹今年一百七十二岁了。”

    一句鬼话,让人们明白了眼前的对答,与现实中的人们是截然不同的。赵黑又问了一些自家的私事,陈老汉用赵老四的口吻回答的都没有错。

    赵黑说:“爹,你是我们的亲爹,可我们现在想看看你都看不见呀!你让我们看看你吧。”陈老汉说:“这娃又胡说了,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你们咋会看不见呢?”赵黑说:“爹,我们看见的是陈老汉,听见的是你在说话。”陈老汉半天不言语。赵黑让陈四说话,陈老汉也不应答,似乎在思考,半天才说:“你这娃,把爹给问糊涂了,爹就是你陈叔,你陈叔就是爹,这不是一样吗。”赵黑说:“爹,我知道你了,你等我一下,我回家取一样东西让你看看。”

    赵黑快步离开,留下的女儿女婿这时都大了胆子来交流。过了十多分钟,赵黑领了十多个壮年男人,提着队里胶车上用的大绳过来,二话没说,一起动手捆陈老汉。没想到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居然力气奇大,嘴里哈哈着,把三四个壮汉拖倒在地,又涌上几个人还是不能制服。赵黑就让用绳子往住缠,结果把个老汉缠成了一根树桩一样,才算稍停下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围观的人们谁也不说话。赵黑梗着脖子,叫人掮过来一块门板,把陈老汉往上一放,又用绳子连门板一块缠了几遭。十多个人抬了,走出了陈家的院子,十几个灯油火把亮了起来,上百号老老少少跟了,人叫狗咬地来到了村东的大柳树下。

    大柳树旁边,一堆干树枝搭成半人高的平台,等待着使命。陈老汉先被捆在树的粗杆上,用赵老四的声音骂说:“你们这几个不孝的东西,捆了爹想干什么?你们知道吗,这是忤逆,要遭天打五雷轰的。”赵黑站在陈老汉面前说:“你活着是我爹,死了你还是我们心里的爹,但你做鬼害我们,就不是我们的爹了。”陈老汉说:“我白把你养活大了,我害你们?还是你们害我?我活得好好的,你们说我死了,把我埋在沙漠里,天天受一群地虫子穿胸钻心的缠绕。”赵黑突然问:“你说,把我的两个娃都咋了?”陈老汉不说话了,一片静悄悄,只有沾了柴油的棉花灯吐着黑烟,发出滋滋的响声。陈老汉突然呜呜咽咽说:“我一个人孤呀,没有人陪呀,你们不管我,我领了他们去陪陪我的。”赵黑忍不住放声大哭,姐妹几个跟了哭成一片。赵黑边哭边说:“爹呀,我的爹呀,那你还不如让儿去陪你呢。你知道吗,你害死了他们呀。”陈老汉沉默了。

    除了哭声一片,场面出奇的安静,跟来围观的村民连一声咳嗽都没有。陈老汉哑默了一会儿,突然咯咯咯笑了,笑声中从大柳树上下来一个东西,试探着踩到陈老汉的头上便不动了。

    人们轰地四散开来,赵黑和家人同时停了哭泣,惊恐不已。踩在老汉头上的东西嗵一声跳到地上,火光一映,原来是疯子高远方。人们这才纷纷又围了回来。

    疯子盯着陈老汉,在他前面背着手走来走去,突然大笑着喊出一嗓子:“回来啦!”赵黑骂说:“高老二,你咋把你家这个畜牲给放出来了,赶快给我领回去。”看热闹的牛馆高老二上前说:“我的傻儿哟,你咋跑出来的?跑到这树上找死呀。”说着,抖抖索索不知该咋办。疯子围着大树欢奔乱跳,撕破了嗓子喊着那句天问的话。赵黑拿起一根棍子,上来劈头盖脑一顿乱打。疯子嗷嗷叫着从人们自动让出的通道跑走了。

    打走了疯子,赵黑站在陈老汉前面大声说:“村里的老少爷们,赵家的亲戚六人,大家都看见了,也听见了。一碗村近来接二连三出怪事,到现在为止,看来就是有东西在做乱。这个东西也许是我赵黑的爹,也许不是。不论是不是,它祸害人就是妖精。如果不把它解决掉,后面还不知道会咋样。所以,我决定今天晚上要烧死这个东西。大家就为我赵黑做个见证,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议论顿起,说鬼能烧死吗?那陈老汉的命咋办?赵黑说:“陈老汉其实早死了,他的身体住进了妖精。烧了他的尸身,才能烧死鬼妖精,才能让它不再害人。”说完,他亲自动手,把陈老汉从树上解下来,和几个人一起,连门板一块放在下午就准备好的柴堆上,准备放火。

    陈老汉叽哩咕噜说着什么,赵黑说:“大家听见了吧,妖精在说鬼话呢。”赵老四的声音又说开了。“黑子呀!你想烧死你爹,你个不孝的东西,你忘了爹拉扯你的辛苦了吗?爹死了一次了,你让爹再被活活烧死一次吗?”赵黑语气如铁说:“我还是那句话,活着你是我爹,死了你是我们心中的爹,成了鬼你就只是鬼了,不烧死你一碗村难安宁。”赵老四愤怒了,“什么是鬼?什么是人?人就是鬼,鬼就是人。”说完,拉出怪异的哭腔。

    陈老汉在柴堆上扭动,光头拧过来对着一边的赵黑大姐,喊着说:“大囡呀!你是我的大娃,最懂事。小时候,爹领着你到庙里去看戏,路上给你偷人家的毛杏吃,让狗把裤子都给撕烂了。你好好想想,你说爹是不是你爹啊?”大姐哇的哭了,跪了双腿喊叫着爹,往柴堆挪过来。赵黑的二姐和四妹也都跪地而行,跟在大姐的后面。

    赵黑呵斥说:“你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就算他是咱们的爹,但爹死了多少年了,现在回来的能是什么呢?”说着,他从身边人手里拿过棉花火球,就要点燃柴堆,冷不防被扑上来陈四给扑倒在地。

    赵黑沾了一身泥土,爬起来后呸呸地唾着,骂说:“陈四,你个孙子干什么呢?”陈四不服气地说:“赵队长,我不会让你烧死我爹的。”又说:“你爹是你爹,我爹是我爹,你不能烧我爹来烧死你爹。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赵黑说:“你都看见了吧,这个你爹早不是你爹了,他是我爹了。不信你叫他。”陈四过去叫了声爹,没有应答,就对赵黑说:“我不管我爹应不应,他都是我爹,我平时再不是个东西,也不能让你们就这么把我爹给烧死了。”

    陈老汉终于换成了自己的声音,说:“儿呀,你们把爹捆在这个板子上干甚呀?”陈四说了情况。赵黑叫了声爹,陈老汉说:“赵队长,我不是你爹。你爹他、他、他生气走了,”说完,嚷着说木板搁死人了,要下来。

    陈四要往开解绳子,赵黑阻止不让,两人在柴堆前揪扯着。赵黑说:“你先不能解,咱们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你爹的声音是妖精装出来的。”陈四便住了手,在场的人们也都屏了呼吸等待着。

    疯子高远方突然又回来了,在人群的外围绕圈子跑着,鬼哩鬼气喊着那句“回来啦!”鬼气森森的声音刺激人们的耳膜。赵黑喊了几个人的名字,让把疯子给抓起来。疯子似乎也听见了,跳着跑开了。

    陈老汉求队长放了他,反复说自己是人,不是鬼。赵二姐附在赵黑的耳朵上说了几句,赵黑把手里的棍子在大柳树上用劲打成了两截,半天不作声。陈四便解了绳索,又扶了老爹起来,在人们的注视下遛着腿脚。赵黑右脚恨恨的一跺,转身要走开。陈老汉突然挣脱了儿子的手,蹿到赵黑面前,冲他那张布袋脸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声爆炸在赵黑脑子里响过,双耳嗡嗡,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了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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