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红华
我承认,我对煲汤上瘾了。
在我眼里,煲汤是所有美食的语言,也是胃口的归宿。尤其是秋冬季,甚至可以摈弃所有的世俗,去迎合一碗煲汤,譬如芋艿骨头煲。
“芋艿”,俗称“芋头”,其叶卵形,柄长而肥大;花黄绿色。浙北山区,深藏于地下的单子叶之子,肉质球茎,褐色富含淀粉,深秋十月间,立刻在唇齿间被激活,给予人间美味。我都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去讲述,从泥土底下,挖出的外须内滑之王。
记得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第一篇就是《芋头》。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奇迹,一棵芋头!楼上的一侧,一个很大的阳台,阳台上堆着一堆煤块,煤块里竟然长出一棵芋头!大概不知是谁把一个不中吃的芋头随手扔在煤堆里,它竟然活了。没有土壤,更没有肥料,仅仅靠了一点雨水,它,长出了几片碧绿肥厚的大叶子,在微风里高高兴兴地摇曳着。在寂寞的羁旅之中看到这几片绿叶,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喜欢。”
汪老笔下,芋头朴拙如斯,与人得趣,如斯人也。
我的篾匠父亲晚年归园田居,种得一手好菜。十月,正是芋头大出的季节。自家地里的菜,稍加用心,就是与季节共处的好货。这种感觉就像每周与父母、与村庄相逢,让人倍感亲切。
三轮车突突地驶出下坡岭,转眼上了村道。我跟着父亲下地去挖芋艿。
干净的村道边,红叶石楠红透了,成片的稻子金黄了,芋艿大叶宽绿了。田野里,秋色蔓延着一种因收成而喜滋滋的情绪。
我家菜地,在高坡栗子林下,拢在一片稻田与桑田之间,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父亲起早摸黑地,在这里拾掇忙碌。他的辛劳,小白菜,青菜,辣椒,冬瓜,每一株季节里的菜苗都记得。
眼前铺陈开来的一垄大肥绿,叶柄长而高大,遮田蔽人。父亲瘦小的身躯,在里面若隐若现,我都看不清他在哪里。
“这里这里。”几扇大叶倒了下去,父亲在那边喊。我开始下地,在大叶间穿行。
一株碗大的“芋头”,一般都连生着多个芋艿。芋艿的外皮,套着棕色“蓑衣”,粗犷憨实,有的圆润,有的曲长。父亲一刀剪了长茎,宽大的叶往一边倒去。他掰下芋艿,去了泥,往竹篮子里丢,接着往下一处挖。我拎着竹篮子,跟在后头。
芋头大,用两个袋子装。芋艿小,竹篮子够用了。大叶,几刀剪了,就丢在了田里,我突然觉得有点可惜。多年以前,温饱未解,嫩一些的大叶炒起来,滑滑的,软脆软脆,味道还是不错的。
刮皮搓洗之下,芋艿稍稍让手有些瘙痒。洗净入锅,湿布收紧锅盖,用烫烫的小火炖,一两个小时的百般刁难后,芋艿软糯至极。滚烫的大锅里,无与伦比的芋艿汤,飘着肉骨头的香。喝一口汤,芋艿骨头汤,浅白的颜色,朴素的品相,软糯烫口的味道,谁不爱?吃!
这些天,父亲凌晨三四点,去菜场给芋艿刮皮(专门的机器脱皮),然后几个袋子、几十斤地的往饭店里送。一季下来,差不多也有几千块的收成。
大锅煮番薯、芋艿母亲又在另一口柴火灶上炖芋艿了,和着番薯炖。一开锅,喷喷香。今天中午,就这个当“饭”了,还有早晨,母亲做的一笼面包。起炭火,萝卜青菜干锅,另外蒸了碗鸡蛋。
当然,立冬过后,差不了多久,芋艿会被萝卜所替代。无论是萝卜骨头煲,还是萝卜青菜羹,还是其他关于萝卜的传说,都不紧要,各家自有路数。只因季节,决定了食味。
而惦记着一道家常煲汤,是否也是对家的一种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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