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想坚持下去做一件事，其实挺难的，不是么。
01
我是一个独立的科研工作者，准确点说，就是没有固定工作没有具体单位，靠脸靠脑还是靠手吃饭不固定的一个老实验员而已。
10岁那年的自然课上，我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梦想：做一名科学家。
那个年纪里，大家的梦想无非都是科学家飞行员法官医生......各自伟大而雷同，所以并没有人腾出空来嘲笑我，它甚至就像空气里的一粒灰尘一样，掷地无声，我在嘈杂的小组讨论里播下自己梦想的种子，然后一个人默默地陪着它生根发芽......二十年后，我博士毕业。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科研单位肯满足我天马行空的研究方向。我本科学化学专业，跨专业考研学了生物工程，考博的时候又跨到环境工程上面去了，期间还钻研了天体物理、飞行器制造、食品安全、地理学......
曾经有同学说我是学术界的刘翔，我愧不敢当，然而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一辈子不退役。于是，我在郊外租下废旧厂房，一点一点地把它改造成了自己的实验室。
我喜欢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喜欢给自己的突发奇想埋单，喜欢去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人和事来激发我不同的科研灵感......我没有固定的作息时间，也没有固定的女朋友，尽管她们不仅仅是因为我作息时间不固定才离开的我。
但我有固定的梦想，做一名科学家，尽管是已经坚持了27年的梦想，在我看来，还远未实现。但是，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想坚持下去做一件事，其实挺难的，不是么。
02
三年前，实验室继续维持下去变得困难，我割爱卖掉一个专利，换了点银子，重振旗鼓，顺便贴出一张招聘启事，招科研助理一名。
傍晚，一个蓬头垢面背着吉他的小伙子出现在我面前：“我要面试。”
我给他叫了外卖，看他吃饭的样子，饿了至少有三天了吧？
餐毕，我问：“姓名？”
“撒浪黑。”
“别调皮，我在问你叫什么？”
“撒浪黑。”他面色平静，说完还打了个嗝。
“这是你的名字？能告诉我你父母是怎么想的吗？我如果再多问两遍你是否会考虑在前面加上‘欧巴’两个字......”
他却突然来了精神：“这名字怎么啦，蛮符合我的哦。我爸说，当年我妈生下我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我家就住在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我爸站在门外听见哇的一声大哭的时候，正看见海浪拍在岸边......爷爷就姓撒，改不了了。”
......
聊了一个晚上，我对小黑的来历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流浪歌手，辗转到此，只求温饱，不求工资。
如此高的性价比让我录用了他。
然而，科学研究注定是项费时费力费钱的工作，后来最落魄的时候，我跟小黑白天做实验，晚上到天桥卖艺，他弹吉他我收钱，就为多买几只烧杯和试管......
好吧，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03
但出乎意料的是，后来的后来，我竟因为一项发明而红了，变成了公众人物，我也从一个单纯穿着大褂做实验的，变成了大家口中的“造梦者”、“梦想师”，但有谁考虑过我的感受呢，我只是想继续做个天马行空的科学家和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仅此而已啊。
那项发明叫做 Dream in Reality，一个给你机会看到实现梦想后的自己的机器。
但这并不是我当时正在进行的实验的初衷，它最后成功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还要归功于，一个贼。
04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交代小黑在实验室帮我整理上个月的实验数据，然后带上工具去采样了，没想到这小子在我刚走不久就又拎着吉他溜到地下通道去卖唱了，可恶的是，这一次，他忘了锁门。
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实验室一片狼藉，前处理室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已经整理好的表格文件被当成废纸一样乱糟糟地铺撒在地板上......
眼前的一切让我目瞪口呆，我调出监控才确定果然是进了贼。突然，我想起在隔壁实验室还放着研制到一半的时光机，那可是我大半年的心血啊，虽然还没有最终成型，但如果因为一个小毛贼就坏了我的大事，我会疯掉的！
我冲到隔壁，真想骂娘。那家伙溜进来估计是实在找不到他眼中值钱的东西了，然后，他竟然，把我时光机上所有的金属部件拆下来拿走了！
我瘫坐在地上，不用想，现在它们说不定在哪个废品收购站里呢！这该死的家伙，我诅咒他一辈子买方便面都没有调料包！
同样该死的还有哼着歌回来的撒浪黑，他看见眼前的一幕也惊呆了，然后才知道是自己的失误导致进了贼。他一遍一遍地解释认错，我死死地盯着他，真想把他那把破琴砸了。
这倒霉家伙了解我随时可能暴发的脾气，连忙赔礼道歉深鞠躬，然后回避着我的眼神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各种报告文件。
我没有心思去想该如何惩罚他，只是可惜自己做到一半的发明：这些金属零件，有的是我从国外订的，有的是我自己做的，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凑齐一模一样的了，况且，上千个零件都丢了，就算我是爱因斯坦，也不可能准确无误地记准它们每一个的位置的......
想到这里，我再次捶胸顿足。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习惯，而有些习惯在养成时无疑已是缺点。所以此刻我对自己最悔恨的习惯是----从不画图做记录。
我望着只剩一个大躯壳的时光机，第一次有想要放弃的冲动。撒浪黑默默地收拾着凌乱不堪的实验室，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突然，他抱着刚拾起来的一手玻璃碎片回头对我说：“博士，报案了吗？”
对哦！
05
从警察局出来后，我的内心已经平静了许多。回想起做笔录的警官为难的神情，“这种东西，或许不太容易找得回来，博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的心里已经没有更多的内存去容纳崩溃了。还好，做科研向来就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我之前也遭遇过失败，也遇到过连续几个月的实验到头来没能得到一丝好的结果。
况且，那段实验室难以为继的日子我都挺过来了，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心不能垮掉，只要心里还抱有希望，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这是我读博期间的导师告诉我的。
所以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我就差把自己的大脑挖出来晾在实验室了，我拼命地回忆，拼命地想，尽最大的努力开始去补缺失的零件。
这笔损失来得毫无征兆，导致我不得不厚着脸皮跟朋友们借钱去国外的网站上预定那些昂贵的零件。然而，有些零件是根据需要量身定做的，这同样会耽误一段较长的时间。
我在焦虑和挣扎中试图恢复原来的工作，没有零件到货的日子里就只好暂停这项发明或者自己动手搞些小的部件出来。
人似乎都具有这样的本领----逐渐适应崩溃的本领。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能平复人的内心，能让一切重新回归平静，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自身也变得更加强大起来。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选择变得坚强，又能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么。
06
突然有一天，我透过时光机的屏幕看到了一个影像，我调准焦距，惊讶地发现，里面的人竟然是自己！由于时光机在研制初期就要先输入一些基本信息，所以我就把自己的输进去了，但眼前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看到机器里面的自己，坐在一个更高端宽敞的实验室里，我对面坐着一位身穿正装的女士，她举着话筒，旁边是一台架好的摄像机，好像是在采访我......没错，她是在采访我。
我还没有办法确认年份，但推断来看，那应该是若干年后的自己，一个小老头。
她问我：“作为取得如此高成就的科学家，并能连续在《Science》和《Nature》上发表自己的科研文章，您能给我们讲讲自己是如何通过努力做到的吗？”
她说的......是真的？我表示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但画面里这个分明就是我的小老头面带微笑，低调而平静，正有条不紊地叙述着自己几十年来的奋斗历程。
我兴奋地叫来撒浪黑，把他的信息也输入到了机器里，经过十五分钟的重启和运行，现在的屏幕上，撒浪黑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中央，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他感慨着一路走来的艰辛和收获，向看台上四面八方的观众们鞠躬......呵，这家伙竟也有开演唱会的那天？
小黑像打了鸡血一样惊喜不已，用力地摇晃着我：“看吧看吧，我就说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歌手的！我的愿望会实现的！”
他倒是把我晃清醒了，我突然明白，现在的机器已经不能再叫做时光机了，因为它能够让我们看到的时空只是若干年后，自己实现了梦想的那一天。
我点起一支烟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正温暖地沐浴着大地，也透过窗子照耀在我的身上。那长久以来的压力与疲惫似乎在这一刻开始全部释放出来，就像小黑说的，看吧，他就说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歌手的，而对于我来说，那些没日没夜重组零件的努力再次得到了最为宝贵的验证。生活里不乏阴差阳错，但只要我们怀抱梦想并为之努力，它最后还给你的，应该会是让人欣喜的结果吧。
但这终究只是猜测，我还需要一定量的样本信息进行确证。我通过多种途径搜索出一些名人的简历，将他们成功成名前的履历和信息按照机器设定的模式输入进去，重新运行后的结果匹配率达到98.2%。
仔细思考后，我恍然大悟，原来设备系统的更新和预判也会受到时空的影响，并且只能在有限的误差范围内运行。另一个使我困惑的问题是，如果未来是不成功的，将会如何体现在这台仪器上面？
07
左思右想后，我联系了阿东。这家伙从幼儿园开始便和我是同学，我们的同窗生涯截止到本科毕业。如果一定要主观断定一个人的前世的话，我认为他上辈子是块牛皮糖，很难甩掉的那种。当然了，或许他也是这么断定我的前世的。
然而，十几年坐在同一个屋檐下读书学习并没有使我们成为多要好的朋友，或者说，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上的人。对了，十岁那年的自然课上，唯一肯站起来嘲笑我卑微的梦想的那位同学，是他。
阿东本科毕业后在自己家的公司晃荡了半年，说是积累做生意的经验，可半年后，他爸突发脑溢血去世，公司被他二叔顺势抢回了自己名下，并没有学到什么经商真谛的阿东带着妈妈回了老家，一栋别墅是他爸留给他们的全部遗产。
几经劝说，妈妈在阿东的建议下卖掉别墅，母子俩买了一处二手房产，剩下的钱被阿东拿去炒股了，尽管他对股票并没有一丢丢的了解。钱越赔越多，妈妈口中的话越来越单一：“你怎么不直接去赌博？”
此刻，他坐在我面前，比几年前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沧桑了一点，尽管，他也过了而立之年了。“一个穷博士，会有什么发财的机会噻？况且能想到我？”
“吃饭了没有？”我问。
“吃了，有话快说噻......”
阿东的信息，有些我是了解的。他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并不知道我要作何用途。“兄弟，我只想你帮我个忙而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所以无论一会儿屏幕上出现怎样的画面，你不要在意就好，因为那也未必会是真的......”
“就讨厌你们这些文化人拐弯抹角的噻，快问咯，我赶时间的嘛......”
十五分钟后的画面，一个落寞的男子在萧条的街道上踽踽独行，带着一条残废的右腿......可惜而又可喜的是，画面里，男子留下的一直都是背影......
阿东叫住错愕的我：“这是什么鬼东西咯？你要请我看电影啊？”
08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这次接触以后，阿东竟会常常主动联系我，并会到我的实验室里坐坐，甚至帮点小忙。他似乎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忙些什么，也很少向我询问具体细节。
让人欣喜的是，这项发明很快就通过了专利审核，接到通知那天，我兴奋得一夜没睡，并请阿东和小黑去了城郊附近唯一一处五星级饭店大吃了一顿。我只记得，那天我因为高兴而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最后被他们两个搀扶着回了住处......
一周后，我地处偏远郊区的实验室突然成了媒体记者和渴望试用机器的人们的据点，让我十分不解。仪器还没有经过最后的校正，审核通过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消息为何会传播得如此迅速？
我看着小黑，那一脸无辜的表请告诉我，以他的智商，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但在网络如此发达的一个时代，点击率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情。
好奇宝宝们越聚越多，甚至有热心的网友把我的工作照放到网络上，然后开始吸引一批妙龄花痴小粉丝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被打扰到了。但这终究不是我的目的，我说过的，我只想做个天马行空的科学家和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然而，小黑似乎很享受眼前的一切。以前，他的日常生活是帮我做实验、唱歌、练琴，现在又多了一项----面带微笑地招呼每一位记者。
他守在门口，扭过头来对我说：“派瑞博士，下一项课题研究研究美颜药水呗。你看我开演唱会的那个图像，我觉得还是不够帅......”我仔细地端详着他确实不帅的脸，真不知道他内心原本还想走偶像路线的，呵呵呵，谁叫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呢。
消失半月的阿东，终于又重新出现了，虽然我早已判断出来，消息是他走漏出去的，却没想到，他带回的消息是，有老板想要花高价买断我所有的发明，也有公司通过他来承诺，想要买掉我今后的一切科研成果，无论是什么。
我礼貌地对他说了“滚”，眼前的一切虽然是我没有预想过的，但要走怎样的路，只有我自己清楚。
而无法改变的，是三天以后。那是我的首场粉丝见面会，专利局安排的。
我看见工作人员不停地打我暂时无法接听的手机，看见粉丝越聚越多，看见布置得闪亮璀璨的现场，看见在一旁默默背词的主持人......然后我看见主办方宣布活动取消，看见粉丝们失落地离去，看见挂得整齐的横幅被一点点撤下来，看见现场回归平静，看见工作人员关了场灯，关了LED，最后也都精疲力尽地离开......
我是在飞机上看到的这一切，这当然全都归功于我的最新发明：隔空透视眼。
有人开始在网络上发话题，揣测“造梦科学家”究竟去哪里了。有人说，可能是被那台神奇的机器带走了。有人说，可能赚了钱之后度假去了。还有人说，可能是去地球上另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建一个小实验室去了，我匿名回复了他：那会是哪里呢？
回复完毕，我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名字：撒浪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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