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时光生硬的拽回十年前，父亲还是没办法年轻起来，十年前的父亲已然60高龄，但纵然如此，那时的父亲和十年后的父亲，除了年岁上的叠加，仍旧有很多可以诉说的变化。
十年前的拉院村，共有52户人家，其中5家是从保山流浪过来的汉族，其他都是土生土长的傣族，当时那5家把房子盖在一处，此家前门通彼家后门，和北京传统的四合院差不多。
从我记事开始，父亲便不是村里的村长，在我出来读大学前，村长一直是那个流氓的父亲，我曾经一度跟着他混，干尽了许多如今看来丧尽天良的事 。有很多事情是我无法理解但又没法求证的，比如，小时候所有的亲戚，无论老幼，在父亲面前都称他为老李，但是在我面前都喊他老悟空，而喊我小孙悟空，就算今天回到故乡，人们还是会这么喊我，我不会为这种称呼愤怒，除了习惯以外，可能更多的觉得自己和父亲真的有那么几分猴气。
父亲一直是个健谈的人，一方面是当我已经初具人形需要雕琢的时候，他已经是耄耋之年，正需要把他多年为人处世的经验像长江大浪那样滔滔不绝的告诉我 ，父亲只告诉我道理，从不跟我说故事，关于他的故事。所有关于他的传说，都是从同村长辈或者其他人的口中得知，所以我对父亲的认识，似乎还及不上乡里的那些村邻。
父亲喜欢喝酒，烈性的白酒，记忆里他从不喝醉，永远是量力而行，酒桌上他说起话来就像决堤的湖水，无法止住，而谈话的内容大多是抗战那些年他所亲身经历过的事，我喜欢称之为故事，无论真假，从父亲口中讲述出来的东西，听者总是觉得比真的还要真，因为他对语言的把握，真的已经超越了他小学的文化水平。父亲只读过小学，这在初中毕业的母亲面前却一度成为一种骄傲的资本，因为小学文化水平的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懂很多母亲似乎无法理解的道理，所以和大多数家庭不一样，在我的童年，并非父爱沉默母爱啰嗦，父亲充当的是那个永远给你讲大道理的人，他的道理包含着很多我到高中才看到的哲学思想，甚至他会搬出孔子老子的许多话，所以，小学水平的他在村里真的完爆很多“知识分子”。
我一直觉得我家如果让父亲来装修的话一定会是个很美的乡村别墅，可惜的是岁月是把剃须刀，父亲的青春在我懂事之前早已被年月剃光，没了青春的人便不再有锐勇之姿，没了年轻时不顾一切的勇敢和冲动。父亲在家的后院种满了果树，母亲没砍之前，有12棵梨树，2棵柿子树，一棵边香果树，2棵桃树和一棵老缅桃树，还有方圆百里内唯一一颗malula树，当然，破旧门前悄然爬上来的葡萄藤是后话，怎么出来的我都不知道。父亲一直想给家里的前院后园围上围墙，一直想从新清理一下已经有十多年历史的门前小鱼塘，可惜前者因为母亲基于经济上的否决，后者基于岁月上的力不从心，都这样耽搁了下来，这应该是父亲的遗憾吧。
有时候父母常和你说，他们是享不到你的福了，只希望你能有点出息之类的话或许只是在鼓励你上进或者什么的，但是这种话从父亲口中说出时我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惭愧和恐惧，因为父亲真的很老了，等我三十而立的时候父亲可能已经将近90，这意味着如果不早点有出息的话父亲可能真享不到儿孙的福。
父亲一直偏袒妹妹，这从来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对妹妹的爱比我的深很多，这种程度上的比较是来源于儿时的方方面面，比如小学时候父亲总会瞒着母亲偷偷给妹妹零花钱，比如我和妹妹吵架父亲打的总是我，当然这其中可能涉及一个故事，很小的时候，我被送到龙陵和外婆住在大山里，妹妹和父亲住城里，我们之间遥隔万里，有时两三年才见一面，父亲说妹妹救过他的命，有一次父亲睡觉的时候忘记关点热水瓶，妹妹看到响动得剧烈的热水瓶吓得哭了，然后父亲醒了，据说如果再晚几分钟热水瓶就会爆炸，当然这只是一个故事，是父亲和妹妹说过的故事，今天看起来的确有点缺乏逻辑和科学依据，但在那个年岁里，也不是不可能。总之，妹妹救了父亲的命，然后父亲对妹妹的爱更多一点。
如果我记忆没有凌乱，我家的房子大概是我读6年级那年盖起来的，两层6人间，第三层是天台，晚上我总喜欢爬到屋顶睡在瓦上看星星或者什么的，瓦片就像记忆一样被我弄得碎了许多，我，母亲，父亲，妹妹一人一间，然后一层中室是客厅，二层中室是放水稻的，厨房是另外的一座小房子，还有一个三室的猪圈，那猪圈能住人·········值得一提的是父亲的卧室，杂物堆满了整整房间的三分之二，什么做木工的全套工具，修自行车的工具，拖拉机的零件，等等，那是父亲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东西，经常有乡里的亲戚来借工具，父亲也从不拒绝，但父亲常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他每一件工具上面都会写上这几个字。我到现在仍旧用钢笔写字的原因，就是因为小时候没钱买笔，然后父亲总能从他的聚宝阁里翻出几只老牌的英雄钢笔给我，并一再叮嘱要好好保护，遗憾的是我从小就养成了丢三落四的习惯，以至于如今总是每个学期丢个十几只钢笔·········
父亲有听广播的习惯，每天工作的时候总会把广播音量调的很大，他从来不在乎路人的眼光，每天下午的新闻联播是他必看的，以前他也逼着我看，但从来不跟我说要关心时事之类的话，只说多看些有用的东西，现在看来父亲终于错了一点，新闻联播是最没用的，他现在都不看了。
父亲背后到底藏着多少沧桑我终究不知道，也许只有和他同时代的人才会理解。小时候父亲嘴里最常叨念的几句话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到高中才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意思，而要稍微懂一点这句话的感触，也只有大学的时候感觉自己老了才有深一点的体会。
人终究是要变老的，所谓的青春不是年华而是心境只是一句屁话，父亲的曾经也许像亲戚们口中的那样，曾经大闹天宫不可一世，然后入世成佛随波逐流，背后的一切是非成败，还是转头成空，唯有青山常在夕阳晚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