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涧的人都知道,田里生稻子,土里长豆子,牌桌生傻子。
而作为傻子中的代言人,十三幺乐得其中。
十三幺有一双鹰眼,好像隔空能看穿对家的牌,在气势上就高人家一头。她也不像寻常玩家般大喊大叫,只有打了漂亮仗才抬抬眉头,连带着鼻孔也撑大了,长长地出一口气。逢杀气很重的局,她就把稀疏的几根头发捋了又捋,喉咙里偶尔冒出轻吞口水的咕噜声。虽然扑克、跑胡子、麻将她桩桩都会,但因为擅长打十三幺而在飞虎涧混出了名堂。
她的丈夫也是飞虎涧有名的,而且是勤快老实的好名声。夏天太阳把地都晒成焦土了,赤脚走在石子路上能烫出小水泡,他还能挑着两担水去淋辣椒树。路过牌馆,他看见十三幺正一边摸牌一边啜着绿豆冰棒,听到她头顶的破风扇哼哧哼哧地喘着,他的火一下子就蹿上了脸。但由于嘴笨,他从来也说不赢十三幺。
十三幺挂在嘴边的就是:“要和你这样无趣的人过一生,不打牌我就会死。”一听到她嚷嚷着要离婚,他就像渴了一整个旱季的野草,好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再也不敢说话。
冬天,飞虎涧的雪总是落个不停。家家户户都闭门烤火,听着豆荚燃起来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再烧一壶热茶暖身子。十三幺起初被小孙子缠着走不开,后来往灰烬里卧了两个红薯和鸡蛋哄住他,就往牌馆去了。三局过后,脚冷手冻,让老板娘烧壶热水来烫脚。她丈夫循声而来,直接端了盆凉水放在她脚下。
没好气地问她:“暖和了吗?”
恋战的十三幺眼皮也不抬一下:“暖和了”。
牌馆哄堂大笑。牌桌生傻子的名言彻底被证实了。
儿子儿媳很是担心,毕竟这家已经有一个傻子了,再把小孩带成傻子可就完了。无奈两口子为了生计只能在外奔波,小孩自两岁起就跟着十三幺上牌桌了。输了钱,她用手指抵着他的脑门骂他晦气,直按出一个硬币大的红印。等他睡着了,她像扔小鸡一样把他放在老板娘收来的废纸堆里。略大了些,孩子也会爬上凳子,有模有样地把牌往外一推,大叫一声“胡了”。
众人又是一片哄笑,开始叫他小十三幺。
这下十三幺不乐意了。她叉起腰,夹住一个幺鸡往地上一掷,居然留下几行眼泪来。她骂道:“你们以为自己多聪明?不过是老天爷宠着。我这辈子是废了,嫁了个窝囊废,三天憋不出一句话。生了个儿子也不争气,要我五十岁还下田插秧。打牌是我十三幺唯一的出路,你们都他娘的懂个屁。”
几个妇人开始上来劝,她也不听。用衣袖擦了鼻涕,啜泣声越来越大,她说:“我是不幸,但你们这样说,就是咒我的孙子也不幸。他才几岁,懂些什么,你们就瞎叫。算命的看过,说他有当大官发大财的命,你们就等着吧。”
牌馆的老板娘给她倒了水,哄她换一副全新的麻将,让她威风威风。她擦了眼泪,坐了过来,摸起牌来。说也奇怪,这把手气倒是出奇地好,眼看又是一个十三幺。
“奶奶,我要尿尿”孙子拉了拉她的衣袖。
“自己去”她说。
果然胡了个十三幺,整个房间又开始活络起来,邻桌的也过来观摩她的技术。她往手掌里吐了口唾沫星,数了数钱,准备给孙子买块泡泡糖。大家这才发现小孩儿好像出去了就没回来了。
十三幺往厕所方向小跑了几步,却在猪栏前停了下来。猪栏外还有一只孩子的鞋子,一头三百斤的老母猪咬破了他小小的脖子,正撕扯着孩子的手,血把猪栏里的稻草都染红了。
十三幺朝天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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