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

小和尚

一

小和尚近来很是苦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寺里多了一个爱问问题的女施主。

逮谁问谁，答不出来的，就必得听她讲。

试想佛门中，除了个刚进门的，谁会被个闺中女子问住，不过是寺中师兄不愿打击这个娇滴滴的女子罢了。

可在这位女施主看来，教佛门弟子佛法，那便是造化了，于是一天天来得更勤了。

二

正在打水的小和尚，忽闻身后一声清脆的“小和尚”，声音像刚打上的水一样清澈见底。

待得转过身来，还是那位女施主，这是第几次了呢？似乎，每次都在小和尚打水的时候出现。

第一次，

“嘿，小和尚，你进寺多久了？”

“小和尚，你知道四大皆空是哪四个吗？”

“我和你讲……”

第二次，

“小和尚，今天天气不错，你又在打水啊”

“小和尚，你知道人生八苦是哪八苦吗？”

“我和你说……”

第三次，

“小和尚，你知道”

“算了，你肯定不知道”

“来，你尝尝这个，我特意从山下带来的桑椹子，可甜了”

之后每次，女施主都提着装了时令水果的篮子来找小和尚，每次都是她说，他吃，似乎两个人都很是投入，至于忘我。

实际上小和尚不懂，为什么女施主有这么多问题要问，既然佛说是这样，那便肯定是这样了。

但是每次女施主带来的水果都格外的香甜，比寺里那些个半生还泛青的果子强多了。

一瞬间，小和尚又觉得，既然女施主这样说，那便肯定是这样了。

三

这次，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只是红红的眼角染了些疲倦，裙角沾了露水变重了，低垂着。

小和尚想，看起来山下的日子不好过啊，便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

“小和尚，这次是我最后一次问你问题了”

“阿爹让我嫁人，可我不愿，阿爹让我来寺里问佛祖，说佛祖会告诉我该不该嫁”

“可是佛祖的道理不过是循规蹈矩，因果报应，可这样在苦海里挣扎，才是真佛法吗？”

“我不懂，小和尚，人活着就是如此吗？佛说，众生皆苦，那既然这么苦，死后都不过一抔黄土，人存于世，又有何意义呢？”

“……”小和尚抬眼，忆起从前……

那天初见，她穿着一身翠绿的春装，眉眼弯弯，鬓边簪了一朵新开的桃花，笑着问道“小和尚，你进寺多久了”

几月后的一个午后，天气热得令人烦躁。她一身大红衣裳，惹得人不禁回眸。

那时她说：“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他会听我讲道理，也会听我说闲话。还有，他得穿一袭白衣，好和我这红色相配”。

看着女施主眼中充满期待的神情，小和尚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灰暗的青衫，开始疑惑，为什么和尚不穿白色的僧衣呢？

小和尚又想起了自己，因为家里穷，活不下去了，父母便将自己送到了这佛寺，让自己诚心礼佛。

自己每天跟着师兄们念早课，晚课，却始终是一窍不通，只知道寺里的饭管饱，既然佛祖管饭，那我就当一个信佛的好和尚吧，小和尚如是想。

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多少年，有一天有个少女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她带着山下特有的生气，眉目如画，眼角生花。

小和尚特别开心，后来问师父为什么一见她就开心，师父长叹一声“因为她带着红尘……”

小和尚知道，信佛是要断红尘的……

“我知道你答不出来，可这次，我也不知道答案”

“……”小和尚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想“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我已经信佛了……”

四

女施主走了，再也没来过了。

听说那日后，她回家，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一位喜着白裳的男子，院子里种了两棵桑椹子树，果实成熟的时候，红得像血。

小和尚还在寺里，念早经，打水，给佛祖添香，念晚课，只是不知哪天的经文里出现了这么一句

“众生皆苦，只是你教会了我如何苦中作乐……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