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事的“法饼”

                                           

叔本华讲的那只一下摆到无聊一下摆到痛苦的钟摆把我搞醉哒。要不是无聊怎么会想到养狗？

想到养狗就去网上搜附近的宠物店，搜到了就去找，就是这样碰到了“法饼”。

“法饼”先作了个蓄势待发的后弓动作，然后用它那细细软软的前爪扑住我的左脚，它想阻止我不停地来回走动没有顾及它。它盼望的是我蹲下来给它一个抚摸，逗它玩一阵。也可能是它身上有一定比例牧羊犬的血统，忍不住它的控制本能。这是把它买回家一个星期后的表现。

一个月前，我和掌柜的到了宠物店，想要访一只边牧，我家女儿殿下最喜欢的犬种，号称狗狗队伍里智商头一名。只是这家宠物店主卖小狗，都是泰迪、雪瑞纳、比熊。一进店，小狗们就一齐叫起来，只到店员出来招呼我们，小家伙们才停止叫唤。掌柜的在跟店员说话，一只白色卷毛狗在笼子里朝我摇着它漂亮的小尾巴，张嘴扮出笑模样。我问店员：“这个狗狗叫什么？它在对我笑。”店员说：“它叫小屁咜，是只比熊。”小屁咜继续对我摇尾微笑，我说：“它想要我带它走咧。”店员说，“小屁咜不卖的，它的主人舍不得，有人出一万五，都不卖。”

没有访到边牧，无意之中和一只比熊对了眼。随后掌柜的加了这家宠物店店主的微信，微信名为“请把我当小公举”，是个在朋友圈里发皱眉嘟嘴照片爱玩自拍的二十多岁妹子。

过了些天，“请把我当小公举”拍了几张小边牧的照片发给掌柜的，掌柜的给我看，额头上的白毛显得有些宽，掌柜的也是这样的感觉，我们看到的漂亮边牧额头到鼻梁中间都是细细一条白线。于是微信里问能不能看看小狗，对方回复说小狗在另一个相隔2小时车程的城市，“那就算了”掌柜的微信里回说。

又过了些天，“请把我当小公举”推荐了两只小比熊，两个多月大，说是母亲单血统、父亲双血统，打了疫苗和预防针。那个周末天气好得不得了，初秋的湘江碧水长流。天气和环境有决定人心善恶的作用，所以谈恋爱要在花前月下。我是这样，良辰美景容易让我爱心爆棚。我和掌柜的又来到河边的宠物店，店长“请把我当小公举”抱着两只小比熊出来迎接我们。这其中有一只就是“法饼”。到底是哪一只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店长介绍说，左边这只调皮一点，右边这只乖一点，不过我看起来都是木木的，有些无精打采，不像小屁咜那样会来事。“你想要哪一只？”我觉得不好选。四周看了看，有只比熊还在对我摇尾微笑，我也对它笑，它旁边的一只雪瑞纳嫉妒地狂叫，我问是不是小屁咜，店长说是的，小屁咜换了个笼子，尾巴染成了彩色，更加讨好巴结的样子。“放出来给你看下。”店长打开笼子把小屁砣抱下地，小屁咜刚一落地就像闪电一样闪出店门，接着以同样的速度返回。店长食指指着它喊“停！”小屁砣戛然而停，一秒钟以后又是一道闪电，同样的线路，同样在店长喊“停”的时候戛然而停。这比熊疯疯癫癫倒是很有点神经质，我心里默神。“你想要哪一只？”店长问了好几遍。“嗯，那就左边这只吧。”我说。就是这样作了决定。初心是想买条边牧，结果变成了买一条比熊。我心里是这么解释的，边牧还是个头大了点，只怕我驾不住，不如买只小狗养着试试。掌柜的说可不可以过些天再来领，因为我们要出趟远门。店长说，没问题，给点定金就可以了。我说，好，当即付了200元定金。

晚上临睡前，我跟掌柜的说，还是要右边那只吧，看上去活泼些，你跟店长微信上说一下。掌柜的睡意朦胧地答应，好。

十天后我们把“法饼”接回家，我根本看不出是左边那只还是右边那只。我问掌柜的，掌柜的说哦，他忘了跟店长发微信说换狗的事了。

接“法饼”的那天，天气又很好，艳阳高照。店长抱出“法饼”，在店里配齐了笼子、床垫、拴狗绳子和狗粮等狗狗用品。以前听掌柜的说，狗认人只认那个买它时数钱买它的人和那个每天喂食给它吃的人。不过现在人都不爱付现金，我加了“请把当小公举”的微信，转账付了款。“一个星期不要让它出笼子啊”，店长嘱咐：“它要重新适应环境。”“法饼”一直一声不吭，也没有任何表情，我问了句：“它会不会叫呢？”店长说：“会叫的，别的狗狗叫，它也会跟着叫。”一路上，“法饼”依然沉默。掌柜的问，给它取个什么名字，我说叫“法饼”吧。掌柜的笑道：“法饼？这是什么名字！”回过头对着笼子里的小狗说：“哎，你叫法饼晓得不？”我也对它叫道：“法饼！”“法饼”木木的没有反应。它什么时候才晓得自己叫“法饼”呢？

“法饼”像黛玉初进荣国府一样到了我们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当然它也没办法走，只有呆在笼子里。我又忍不住怀疑，它会不会叫呢？到半夜，“法饼”终于证明它会叫了。伴随着叫声是它拉便便了，床垫脏了，处理了它的便便，换上浴巾做它的新床垫。“法饼”安静了下来，到了早晨又叫了起来。

“法饼”后来的叫声让我们不堪其扰。我上网百度“小比熊半夜叫怎么办”，搜集了好多网友的经验，大多都是说小狗长时间独自呆着害怕，要安抚它，它知道有人在旁边就不会叫了。不可能整晚陪着“法饼”，我把电视机开着，想要制造一直有人和它在一起的假象。似乎有点作用，但是到半夜4点钟，“法饼”又叫起来。如果光是叫还可以不管，只是“法饼”狗小屎尿多，不想它踩得稀烂，就赶快起来收拾。“法饼”似乎知觉便便和叫声可以求来关注，就一再使用起这一招来。

无事的时候，我和掌柜的也会蹲在“法饼”的笼子旁边陪它一阵子，“法饼”享受着目光的爱抚，幸福地仰躺在它的床垫上，滾过来滾过去。如果是从外面回来，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法饼”迅即激动地站立，发出迫不及待的“吱吱”的叫声。来帮工的钟点工小梁要是看到会很应景地笑道：“啊呀听到脚步声哒，晓得是老板回来哒，赶快去看下。”“法饼”双足站立，急切地伸出它的绒毛小手，掌柜的握住它，说，嫩软的，爪子都收起来了。“法饼”不出笼子的第一周，我们就是通过握握它的小手建立起亲密关系。显然“法饼”并不满足于拉拉手这样浅淡的接触，它会把黑鼻子下面的嘴巴从笼子的网格里探出来，伸出湿软的舌头舔人的手。在和“法饼”所有近距离接触中，一不小心就会被它舔到手。“不准舔！不准舔！听见没！”“法饼”就是要舔。后来它出了笼子，就开始舔人的脚，经常跟在我后面，时不时舔一下脚后跟。我蹽开它，喝止：“莫舔脚！”“法饼”稍稍退后，不解地看着，乘我不备，仍旧要舔上一舔。“又揩我的油！”我恼火得很。“法饼”有一次在我蹽开它时发了宝气，后退一步然后扑到我脚上，按着我的脚一顿狂啃。我努力保持镇定，心想这不懂事的小家伙不会真咬我吧。还好没有，啃是啃了，没用上它的利齿。

“法饼”忍不住要表现它对主人的依恋，这让我不习惯。所有的依恋都会让我有点不舒服，这对“法饼”来说是不合适的，要知道它是只比熊，比熊是超级黏人的狗狗。每回进家门，“法饼”如果没关在笼子里，必会激动地冲过来迎我，我害怕它的速度，总会指着它的黑鼻子喝止它：“停！”“法饼”应声而停，过了一秒钟就又忍不住凑过来围着我转，我到哪它跟到哪。我迈上台阶上了一个错层，它止步，打量着前面的台阶，觉得自己上不去，左右踱来踱去。接下来我就常这样甩它，看着它无可奈何。有一次上了错层后背对“法饼”，以为把它甩了，没留神“法饼”不知何时已到了我的脚后跟，成功地舔到了我的脚。等我下了台阶，它不敢跟着往下跳，徘徊踌躇，估算着风险，显得很谨慎。但只要我把狗粮放在台阶下，它就不管不顾地冲下台阶。

“法饼”的吃相实在不敢恭维，见到狗粮好像连命都可以不顾了，一秒都不能等要吃到嘴里，扑到碗边风卷残云一般，飞快地消灭掉一顿美餐。怎么这么不贵族呢？这让我怀疑它不纯的血统。因为总是不等我把狗粮倒进碗里，“法饼”已经扑过来，弄得狗粮撒落，不得不先把“法饼”先从笼子里引出来，关上笼子后再往碗里倒狗粮，“法饼”急得围着笼子团团转，从各种方向伸嘴进笼子。开了笼子门放它进去，它除了狗粮眼里再无它物。一天喂一到三次狗粮，它缠人的时候，给它一根骨头形状的磨牙棒，啃着磨牙棒，它可以不要人陪它了，它啃啊啃，本能地啃，但还是很空虚寂寞。

当然有很多时候“法饼”是寂寞的，边磨牙棒都没有，独自呆在它的笼子里，除了舔舐挂在笼子上的水瓶，它无事可做。一分钟的无聊不算无聊，十分钟的无聊不难忍受，一个小时不太好受了，“法饼”经常要在笼子里独自呆上几个小时，夜晚更是漫长。“法饼”希望有人和它在一起，只要见到有人在它跟前出现，小尾巴必定像面旗帜一样飘起来，如果是我或者掌柜的走拢它，它就会从笼子里伸出小手。出了笼子，“法饼”如影随形。它最喜欢的是家人在沙发上，它在沙发下面，安安静静的，大家一起看电视。

“法饼”太爱这个家了，它从前门跑到后门，地板上到处留下它的舔痕，只要它够得到的家具都要舔舔。伸着它的黑鼻子探索家里的每一个角弯，一切都很新奇，也很安全，它好像很满意。有关比熊的资料上说，这是一种特别容易满足的小形犬。但是即便是这样低的诉求我们也不一定能满足它。不是不给，是不能一直给下去。

“法饼”全身的白毛柔软蓬松，招人抚摸。宠物可不就是这样的，人要通过抚摸它们治愈自己。我喜欢从“法饼”头顶上那撮白毛起始沿着它的背脊抚摸它，掌柜的在旁边的话总喜欢叮嘱“要摸它的顺毛。”“法饼”柔柔地伏在地板上，总想扭过头来舔我的手。有时候掌柜的躺在沙发上看着看着电视，会把“法饼”叫到跟前，伸出大手摸摸“法饼”的小脑壳，然后是它嫩软的小身子。“法饼”刚开始站着，然后坐下来，最后一张皮一样的趴在地板上，像是做了一个SPA。完了掌柜的一扬手，“好，走开！”“法饼”也就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除了食物，对“法饼”来说最好的奖励就是抚摸，如果伴以夸赞和温柔的语气，它会是世界上最乖的狗狗。“‘法饼’好乖，客人来了不吵不闹。”我一边夸它一边摸它的顺毛。“法饼”乖乖的享受着，相信我是它最好的主人。其实它最喜欢家里有客人，总之只要有人在旁边，热热闹闹的也好。

“法饼”开始闪避我们的抚摸是在它挨过打之后，它微微弓起的脊背僵硬着，眼神也有些疑虑。

“法饼”挨打主要是因为它随处大小便。在笼子里的时候，三分之二的地盘放着它的小床，另外三分之一放着它的饭碗和水瓶，可我们希望它能把便便拉在空档。有一次我在空档铺了一块红纸，告诉它这是拉巴巴的地方，“法饼”居然做到了。于是希望它次次都能如此，“法饼”做不到，它还是会拉到小床上。做清洁工作的小梁一边收拾一边埋怨：“要你不要拉到床上你还拉，这是睡觉的地方啊！”忍不住就要打它。我卷了个报纸筒递过去，说莫打它，吓吓就可以了。“法饼”挨了报纸筒打，头低低的。

报纸筒放在狗笼子旁边，只要“法饼”讨嫌了就会挨打，要么是拉错便便了，要么是瞎吵了。刚开始“法饼”一见报纸筒就服低，后来不灵了，还反过来咬报纸。我把报纸筒朝自己腿上拍了拍，知道报纸筒的威力的确不大。后来就升级为捞金鱼的网捞。

我从网上网购了小狗厕所和狗狗尿片，“法饼”从笼子里出来活动后我开始训练它上厕所。我把“法饼”领到厕所前，告诉它要把巴巴拉到上面才对，估计它有便便的时候，又把它抱上去，劝它在厕所上拉。“法饼”对它的小厕所不以为然，它在上面呆了呆，觉得没意思就想走。我想它可能还不想便便吧，强迫人家拉也不对。放走了的“法饼” 一闪就不见了，然后闻到一股臭气，是从餐厅里冒出来的。我气得大叫一声：“法饼！”“法饼”跑过来看着自己的巴巴不知所措，似乎是想要踩掉，我赶走它，拿纸包了它的巴巴。“法饼”少不了挨骂，知道自己又讨嫌了，一追它就跑。

和“法饼”的游击战开始了。家里到处都是臭哄哄的，“法饼”就是不上厕所。我神经质地观察“法饼”几时有便意，觉得它该拉了，就引它去小厕所。记得有回“法饼”在红纸上拉了巴巴，我就又铺了红纸在小厕所上面。结果“法饼”把红纸撕咬了个粉碎，然后又把巴巴拉到了厨房里。这时，我顺手抄起了捞金鱼的网捞，扑打“法饼”的屁股。

“法饼”挨了这结结实实的几下打吓得不敢则声，低头躲进笼子里缩成一团。

但是随处便便的恶习不但没改，反愈来愈烈。掌柜的也忍不住给了它几大巴掌，打得它蟋蟋地伴着墙脚走。

“法饼”其实是条有攻击性的公狗，看它玩玩具就知道。怕它呆在笼子里吵事，我挂了一只哆啦A梦的公仔在笼子上面，“法饼”马上对哆啦A梦扑咬开来，它低声咆哮着，撕扯着布公仔，很快哆啦A梦就被解体。狗狗有狗狗特有的玩具，我从网上买了橡胶做成的带响铃的狗狗玩具，“法饼”狠狠地撕咬甩打玩具，若不是橡胶做的恐怕早被粉碎了。

“法饼”对我们打不还手，因为我们是它的主人，它不还手，也可能一来觉得搞我们不赢，也可能它不还手是因为想要我们爱它。有时候我们自己也会搞不清楚，我们对父母的服从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恐惧。

“法饼”最喜欢的玩具是可以满地滚动的乒乓球，乒乓球滚动的速度和弹跳激发了它的追逐本能，乒乓球被它追得四处乱滚，弹来弹去，似乎不好对付，“法饼”小兽很快就掌握了球性，不一会儿就将橘色小球含在了口里。“法饼”叼着小球在屋子里游行，它从我面前走过，我说：“球球给我!”伸手跟它要，“法饼”不松口，又走到掌柜的面前，掌柜的对它说：“‘法饼’给我！”它也不松口。在屋子里游走了一圈又到了我跟前，我从它嘴里取出小球，它不抢，我把球抛出去，“法饼”就闪电一样地朝小球扑过去，很快就捕获了它的战利品。

“法饼”可以一直把乒乓球含在口里，它不能容忍小球乱滚，一定要控制住它。“法饼”经常不愿进它的狗狗笼子，我们就把小黄球放进笼子里，“法饼”一定会跟进去，然后笼门一关，它知道上当也晚了。长沙话说把人引到沟里去叫“带笼子”，我们这就是真正的“带笼子”。不知道“法饼”是不是怨恨我们“带”它的“笼子”，总之它当时是认了。

只有一次“法饼”是自愿进的笼子。那天晚上，我们仨正看着电视，掌柜的接到一个电话，是个报丧的电话，挂了电话掌柜的就匆匆出了门。毕竟是出了情况，空气似乎重了些有点紧，“法饼”不声不响，躺在我的沙发前陪我看电视。10点钟的时候掌柜的打来电话，说可能会很晚回家。我说好。挂了电话以后，空气突然变得有点冷清，我感觉到夜晚的凉意。显然，掌柜的一走，家里只有我和“法饼”，其乐融融的氛围也就消失了。和我一起看电视的“法饼”安静的伏在地板上，假如我需要，它肯定会一直陪着我。但是我跟它说：“‘法饼’，不等了，睡觉去好不好，该去睡觉了。”“法饼”随我走到笼子前，望了我一眼，一秒钟以后自己走进了笼子。

我一直对“法饼”这一次的乖巧听话感激在心，应该还是不懂事的“法饼”关键时刻竟然表现得那样懂事，这事让我有点意外，难道“法饼”会识大体顾大局？还是因为我的表达，我的语气，还有表情，在那晚显得特别诚恳，让它觉得有必要配合，不再调皮捣蛋？有一点可以肯定，“法饼”极会察言观色。

“法饼”喜欢有人陪着它，它也愿意陪伴着你，不管你是开心还是难过，开心或者难过对它来说都不是问题，关键的是你是善意还是敌意。“法饼”还不敢出笼子的时候，极希望有人在旁边关注它。我有时会拿个小板凳坐在它旁边，拉拉它的小手，摸摸它的头，叫它的名字。等它胆子大一点，可以四处游逛，我们会到后院的露台上，看着太阳从溪水边漫漫落下去，“法饼”这里闻闻那里嗅嗅，等到起风，吹动它的白绒毛，“法饼”有些弱不禁风地微微缩着，我说：“进屋去。”“法饼”紧随在我身后。

我想，等“法饼”再长大些，四个月以后，我们可以在晴天去江边遛遛，找一处草坪，铺上毯子，带上零食，让“法饼”在草地上撒欢。

“法饼”还是会在半夜里叫。睡得正好的时候，被“法饼”不依不饶无休无止地叫声吵醒，烦躁得脑壳痛。唉，这不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了么？

孔老先生常被引用的一句名言：“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岂只是女子与小人，其适应于普遍的人性，也许包括一些有灵性的动物，这是关于弱者的名言。

我应该牢牢记住的是，“法饼”是只弱小的宠物犬，但有时候我会忘记。

“法饼”和我腻在一起，基本上都是它做跟屁虫，但如果我忙碌中频繁地走动会让它抓狂，尤其是这个时候我通常都想甩掉它。它会像捕捉猎物一样地扑到我的脚上，踢开它，它又扑上来。反复如此，我想，这是要跟我较劲呢？回来告诉掌柜的，掌柜的说，它吃住你呢，看你好欺负。我赶紧又上百度上去学招。网友说，狗狗都有领地意识，它如果觉得是它的地盘就想它来做主，一定要好好教训它，让它知道你才是这里的主人。

怎么教训“法饼”，让它明确我那不可动摇的主人地位？一场宫斗小闹剧上演了，当它扑脚时指着它的黑鼻子喊“打”，与它对峙，直视它的黑眼珠子。“法饼”果然意识到了威胁，它弓身退后，喉咙里发出低吼，然后跃起来用犬齿叼扯我指它鼻子的那只手的衣袖。闪电一样的速度，我根本来不及闪避，针织衫的衣袖被扯出了一根纱。这还了得，搞不好就被它咬手了！一定要好好惩戒一下它！

“法饼”被我关在后门外了，隔着纱门，它不停地叫，一边叫一边挠门。我起初不理它，任它闹，看它没有停歇的意思，直叫得声嘶力竭，才开了门放它进屋。

自“法饼”叼我衣袖之后，我对它也多了一份提防，抱它摸它的时候稍稍有了戒备。对于它给我的惊吓潜意识里总还想找机会报复。

那天天晴，我跟掌柜的商量了决定带“法饼”到小区绿地去蹓蹓。给“法饼”套上牵绳，刚迈出家门，“法饼”止步，怎么拉它都不肯走了。掌柜的硬是把它拖到了马路上，“法饼”像耍赖的小孩一样撑着四肢，最后趴在地上。只好抱了它走到小区草坪，放在草坪上它自如了一些，抖抖地探寻着脚下的草地，闻一闻嗅一嗅。正好遇上两只大狗也出来玩，没拴绳的，一只边牧看了“法饼”一眼就顾自走了，另一只美国恶霸似乎对“法饼”感到好奇，凑了过来。美国恶霸的个头是“法饼”的好几倍，一个脑袋就比“法饼”的身子还大，它走过来嗅着“法饼”的屁股，很有兴味地样子，“法饼”头也不回，装作没看到美国恶霸，可一动也不敢动。美国恶霸的主人跟上来带走了大狗，“法饼”稍稍松了口气，仍然是不活泼的。

掌柜的还想让“法饼”在马路上蹓蹓，“法饼”一步不挪，一拖它就又趴在了地上。我说：“你不走，你不走我们可就走了啊!”说完和掌柜的往前走，“法饼”趴在原地，并没有跟着我们，我们又走远了一点，看它如何。路上来了一个老太太领着个孩子，看见“法饼”说：“好小的狗狗，”问我们：“不要了呀？”我们连忙回道：“要咧，逗它玩！”“法饼”听到人声，小尾巴扬了起来，等人走远，它又不动了。

我不断地叫着：“‘法饼’过来！”这时一辆轿车拐弯朝“法饼”趴着的地方开过来，车子速度不慢，“法饼”没有任何反应，我一急冲着车子跑过去，挡在车子前急呼：“停车！”

早上，“法饼”的叫声把我吵醒。待我走近“法饼”的笼子，发现便盆里一滩稀便，满屋子都是臭气，“法饼”用爪子抓打笼子。这是怎么了？是“法饼”拉肚子了吗？用手机对着便便拍下照片，再把便盆拿出去冲洗了，把弄脏了的垫布换了，又把“法饼”抱出来给它洗脚，“法饼”倒是乖乖的配合着，用毛巾给它擦脚的时候让它侧身躺在地上，擦干了再让它站起来。

    洗干净了，把“法饼”放回笼子里。不敢给它喂食，心里想着一直吃的同一种狗粮，怎么突然就拉起肚子来了，还是应该咨询一下宠物店。打开微信通信录，发现原来的宠物店店长“请把我当小公举”已更名为“冒泡泡的鱼”，我向“冒泡泡的鱼”发出紧急求助：狗狗拉稀了，怎么办？“冒泡泡的鱼”回说：什么样的粑粑？拍张照片发给我。我把照片发了过去。“冒泡泡的鱼”说：这么稀的粑粑啊！又问：小家伙现在精神怎么样？有没有呕吐？我看了看笼子里的“法饼”，呆呆的，也不叫了。回说：不吐，精神还可以。“冒泡泡的鱼”说：先给它少喂点狗粮，放到有太阳的地方晒晒太阳，可能是着凉了。如果再拉的话就送到我这里来，给它喂些药。

    我把“法饼”和笼子移到了东边窗子下面晒太阳。打电话给掌柜的，告诉他“法饼”拉稀了，问他能不能去宠物店拿些药，掌柜的说正在开会，走不开，让我自己去。

    “法饼”又拉了一次，我开始焦虑起来，觉得自己没法独自送“法饼”去宠物店。想起小区养了一只泰迪的黄老师，问问她可有办法。黄老师每回跟我说起她们家的狗狗总有说不完的故事，调皮捣蛋的、善解人意的，跟说小孩子差不多。黄老师听了我的描述，首先问我在哪里买的，可打过疫苗。听我说是宠物店买的，迟疑地说，如果只是着凉拉肚子那不要紧，就是怕现在有些不良狗贩子把一些有病的狗卖给不懂狗的人，狗有一种病叫“细小病”，症状之一就是经常拉肚子，这个病治不好，狗狗不健康很痛苦，主人也跟着受磨，体会不到养狗的乐趣。

    打完电话，我赶紧上网搜“细小病”，果然是相当的麻烦。“法饼”要是得的“细小病”怎么办？

“法饼”拉了两次以后就没再拉了，但是我却决定把它送还给宠物店。当晚跟掌柜的说了这想法，列举了养狗的各种弊病：吵，臭，黏人，关键的关键是，也许我不具备养狗的能力，太辛苦太麻烦了。说到这里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组“爱无能”，我爱“法饼”，可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掌柜的说，随你啊。

随后就微了“冒泡泡的鱼”，说我们觉得养狗太没经验，怕养不好，还是送回宠物店去，看看能不能给狗狗另外再找主人，我们愿意把现在“法饼”用的东西配送给它的新主人。“冒泡泡的鱼”建议我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再看吧。我想再拖下去跟“法饼”的感情会越来越深，割舍起来也会更难过。就说：还是不再犹豫了，这样对“法饼”也好。“冒泡泡的鱼”说：那就送过来吧。

    “法饼”走的那天早上，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掌柜的提着笼子放进车子的副驾座，对它说：“法饼”，走了啊。“法饼”像每次去宠物店做美容一样，一声不吭，顺从地呆在车子里。掌柜的发了车，开走了。

“法饼”走后，家里恢复了原有的秩序，没有狗叫声，也没有臭味了。我们不用再打扫狗笼狗窝，不用定时喂食，出门没有了牵挂，平静轻松的日子又回来了。只是关于“法饼”的回忆不时会被勾引出来，每当看到别人家的小狗，听到小狗稚嫩的叫声，和遇到“法饼”之前已是不同的感觉。有几次，在路上看到别人家的比熊，竟会凑上去叫：“法饼！”

都说感情是纠缠出来的，和“法饼”的这一段纠缠，不知不觉入了心。安静了几天之后，总觉得家里少了什么东西，少了什么事情，当然，也少了许多乐趣。闲时翻看给“法饼”拍的照片和视频，越看越觉得它可怜可爱，那信任的眼神，呆萌的表情，幸福的慵懒，都是那样动人。掌柜的说，没有“法饼”就没有味了吧？

“冒泡泡的鱼”很快就给“法饼”找到了新的主人，她返回了一半的价钱给我们。后来我在微信里问“冒泡泡的鱼”：最近有没有见到“法饼”？“冒泡泡的鱼”回：有，前天还来做了美容。我问：“法饼”还好吗？“冒泡泡的鱼”回：小家伙蛮好的，新主人很爱它，是一对年轻人，家里已经有一只小比熊了，想养两只狗狗好做伴。我回：那就太好了。

告诉掌柜的，掌柜的说，要不我们通过店长找到买“法饼”的主家，多出点钱再把“法饼”买回来？你讲“法饼”看到我们会认得不？我说，不要了，其实“法饼”有这样的归宿也算是幸运了。

“法饼”很幸福，真的太好了。我好像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希望一只狗狗过得幸福。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掌柜的在湘江边散步，一对年轻人带着一只小比熊在草地上玩，小狗欢快地跑来跑去，我一看，正是“法饼”，不禁对它喊：“法饼！”“法饼”抬起头，用它那双漆黑的眼睛打量着我，说：“不是‘法饼’不懂事，是你不懂‘法饼’。”我一下子惊醒，发现自己侧身躺在床上，朝床外伸着双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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