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和花

作者: 静待一声雷 | 来源:发表于2020-08-13 14:35 被阅读0次

       

          我的祖母是我见过的最喜欢花的人,但她养花和别人不同,她只养开花的花。在她看来养花就是为了看花,不开花的都不能称作花。

            我小的时候,大家生活都不容易,勤俭的家庭都会把自己的庭院开垦成菜园,种上各种时令蔬菜来满足全家饭桌上的需求。唯独祖母小院内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除了房前那两株郁郁葱葱的月季还算是名贵一点以外,其他都是一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草花而已。屋檐下,青色的瓦盆里种着韭菜兰、朱顶红、灯笼花、鸡冠花、天竺葵、珊瑚珠以及指甲花等,红的,白的,粉的,紫的,你方开罢我登场。整个小院,除了弯曲的青石小径,角角落落都被她撒满了太阳花的种子,一到夏天满院子都是各色的太阳花,厚厚实实,不露一丝地皮。月季一株开白花,一株开粉红的花,若是月季开得正浓时,适逢雨天,祖母就会选取开得最好的花朵剪下来插在室内的花瓶里,生怕雨水打落了花苞,错过了赏花的好时机。鲜艳的月季花插在花瓶里,置于窗台或案几之上,即使外面风雨正稠,室内依然花容含羞,暗露芳蕊。此时祖母总是一边饮茶一边默默地望着花儿,静静欣赏,没有言语,只有温和的目光。到了冬天,万物凋零,祖母的院中自然不会有傲雪腊梅,室外,或荒凉寂寥,或白雪皑皑,室内虽火炉正旺,却没有一丝生机盎然的春意。祖母便开始动手创造自己的室内花园:折几支带刺的荆棘枝条,一把染了红色或黄色的爆米花,将这些上了色的爆米花一颗颗嵌插在荆棘的针刺上,只一会儿功夫就成就了一束束含苞欲放的梅花,红的是朱砂梅,黄的是腊梅,将它们插在观音瓶里,室内顿时平添几分春意,特别是下雪的日子,更多了几丝神韵。

            祖母的父亲解放以前是二十里堡英美烟草公司的股东之一,家资殷盛。他除了平时忙碌的工作,其他嗜好不多,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养花。不管在他的办公室还是家中的院子里都摆满了各种漂亮的的花草。为了能够让花儿们安全地度过北方严寒的冬季,还特意挖了一个深达数米的花窖,一到深秋就把怕冻的花草请进花窖,直到来年春天才又一一请出来沐浴阳光,修剪施肥,看花赏果。这种爱花的情趣也被祖母很好的继承了下来,而且终生都不曾改变。

            祖母常常回忆起自己在女子中学上学的情景。那时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春暖花开之际,邀几位同学到郊外的河畔去折野桃花和野杏花。一支支红艳的桃花和白中泛晕的杏花,插在宿舍窗前的花瓶里,在清水的滋养下能够生机勃勃地开放一周甚至更长的时间。这期间,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清新的花香,引得临近宿舍的学生都跑来兴高采烈地赏花。

            十年浩劫期间我家受到的冲击很大。又加上浩劫初期祖父就去世了,所有的“罪名”都被祖母一个人承受了下来。她白天被迫扫大街,晚上被批来批去,几个孩子也到处受歧视,成了惊弓之鸟。即使这样,祖母依旧不愿苟活,也不让自己的孩子苟活,不管多么劳累与屈辱,她总会挤出时间给孩子们把衣着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她告诉孩子们不可自暴自弃、躐躐趿趿,要好好活出样来,要少说话,多做事。即使衣服破的补满了补丁,褪尽了颜色,也要把衣服洗干净,熨平整。更重要的是,她的院子里依然种着白色和粉色的月季,依然忘不了在雨天,剪几支插在花瓶里,摆在窗台上。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我不知祖母是如何保持了这样一份心境和优雅,如此的苦难竟没有使她产生一丝沉沦。正如她对我们说的:“既然活着就要好好的活,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管面对如何的挫折与不公,她依然坚守着自己的精神世界,哪怕仅仅是一丁点的角落。

            一九九五年的腊月,我在外地求学,家里人送信来告诉我:祖母去世了。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我知道,以后我再也不会看到扶着手杖,站在村口翘首以待的身影;再也不会从颤颤巍巍的手中接过带着温热的糖果;再也听不到她讲述一件件有关花的故事……

            祖母去世后的一周我才回到家,叔叔告诉我:“你奶奶昨天回来看我们了。她化作一只白蝴蝶回来的。”我听了不禁一惊,急忙往祖母住处跑去,祖母生前的炕头上盖着一条崭新的被子,似乎祖母并没有离开我们,只是到外面串门去了,并没有走远。叔叔轻轻掀开被子,一只手掌大的白蝴蝶露了出来。

            “这一定是你奶奶化成的,不然寒冬腊月怎么会有蝴蝶飞进来?昨天早上,我一开门就发现一只白色的大蝴蝶落在门框上,门一开就扇着翅膀飞了进来,径直飞到了你奶奶生前睡觉的地方,就再也不飞了,我过去捉它,竟然一动不动。我一下就明白了,它就是你奶奶化成的,她挂念我们,飞来看看我们的。大冷天的,我怕它寒冷就给它盖了条被子,可惜不久就死了。”

            我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祖母曾半开玩笑的对我说:“我就是只蜜蜂,将来我走了,上坟时给我带束花就挺好。”现在眼前是一只白色的蝴蝶而不是蜜蜂,不过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爱花。

            祖母生前曾对我父亲提过,说以后和祖父合葬时就不要再迁祖父的墓了,她说祖父埋葬的地方辽亮,远远就可以看到远处的盘龙山,一到秋天满山遍野的野菊花染黄了大半个山头,怎么看都感到舒服。祖母去世之后,我们满足了她的要求,没有迁动祖父的坟墓,而是依旧葬在了原地。上五七坟时,母亲请人给祖母扎制很多飘亮的鲜花,把她的坟头都铺满了。我们知道这样做其实没什么用,可是我们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也就是满足一下祖母生前的愿望了。

            祖母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我们似乎依然感受到她的气息,享受着她留给我们的遗产:爱养花的家风和认真过好每一天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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