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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农村,一个还未完全脱离重男轻女的年代里,时常坐在房间里发呆,这便是我三年级以前关于自己的记忆。
那个时候,不上学时,我常跟着祖母和哥哥呆在家里,最盼望的事便是妈妈能早些回来。我的祖母,她是一个慈蔼的老人,只是,这种慈蔼我却不怎么能有幸体会。
祖母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中走来,所以,即便是再慈祥,我仍注定了无法与哥哥被同等对待。小时候的我不懂得什么叫忍让,跟哥哥吵架了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只会跟他一起大吼大叫,即便我明明知道,这样会带来什么后果。
通常是,我们没能吵出个结果,祖母便气势汹汹地走来,拉着哥哥的手离我而去。就这样,他们无数次慢慢走远的背影永远地刻在了我幼时的脑海里,那么冷漠,那么冰凉,又那么无情。孤单于我,从未缺席。
我的祖母,我爱她,敬她,有时却也怨她。我很乖地不跟哥哥吵架的时候,她会把给哥哥的爱也分我一点,但相差不大的年龄总归注定了我与哥哥没法相亲相爱地长大,我们时常会为一些小事争得面红耳赤,那时的我,总倔强地不肯低头,每每这时,我就得为自己的骨气付出代价。
祖母一定会指着我骂两句替哥哥出气,然后亲切地拉着他的手离我远远的。她会拿出好吃的零食从我面前走过,慈爱地交到哥哥手里去哄着,让他别生气了,然后,哥哥得意地吃着零食,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开始,我总是为了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跑到房间里哭得天昏地暗,然而,每次都是一样的结局,通常都是等我哭累了,便自己停止发出噪声。爸爸妈妈通常不在家,哥哥跟我吵着架,祖母更是乐于见不到我,从始至终,没人会来摸我的头一下,更没人会来亲切地对我说一句——别哭了。
后来,次数多了,我开始懂得,这样的哭闹除了伤喉咙,并没什么用,除了自己心疼自己,没人会来安慰我一句。于是,我开始变得聪明,我不再哭闹,任由他们冷落我。每一次,我只静静地一个人坐着,从白天,到晚上妈妈回家,没人会来找我说话,我也乐于不跟人说话。我宁愿坐在房间里,看祖母平静地从我眼前走过,拿着好吃的零食去给哥哥吃,毫不避讳,宁愿睁大眼睛看着,看着哥哥炫耀地在我眼前吃零食,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便偷偷趁着没人注意时抹一下眼泪,坚决不让人看见。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爷爷,他们总对我说,你要理解祖母,她生在重男轻女的年代,没把你扔了算好了。于是,我得感恩,感谢他们没把我扔了,感谢他们给我一个家。
我开始学会隐忍,学着不跟哥哥吵架,因为只有这样,祖母才会对我笑,才会不在没人的时候骂我让我走远一点。那些年,我活得小心翼翼,总害怕稍不注意就惹得她不开心,但凡得到祖母一点关爱,便珍惜得不得了,感动不已。
每一次,她带着哥哥去大城市游玩的时候,我就安静地呆在家里,不羡慕,不嫉妒,也没有怨恨,每天一个人玩,跟石梯玩,跟泥巴玩,玩到晚饭妈妈回来。我有时也拉着妈妈的手,问她哥哥去哪玩了,那里好不好玩啊。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渴望,妈妈常露出无奈和叹息的表情。终于,有一次,祖母也愿意带上我一起去了,人总是这样,对于一些事情记忆得很深刻,莫名的固执。我甚至记得那天晚上,猪圈里的母猪生了一堆小猪,我和哥哥兴奋地在圈外看,他告诉我,明天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去市里,我开心极了,觉得圈里的猪突然变得好可爱。那天晚上,我兴奋得很晚都睡不着觉,害怕第二天醒来他们已经走了,害怕他们把我忘了,忘了自己说过要带我一起走的。
后来,一年又一年,在我四年级那年,祖母身体不好了。在她去世前的那段时间里,她病得很严重,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详。人虽病着,可她的思维却特别清晰,她叫来所有想见的人,每天都有各种亲朋好友来,她一个个地,对他们一一交代着。我每天都渴望地站在门外,想着什么时候会轮到我。
等了好多天后,终于轮到我了,我开心地跑进去,坐在祖母旁边,激动地等着她跟我说话,那些只属于我的话。然后,祖母对我说——你别跟哥哥分我的钱,那些钱是我留给哥哥的。
那个时候,我多想大声告诉她啊,告诉她我不在乎钱,我一分都不会跟哥哥抢,我只希望她能对我说一些其它的话,什么都好。然而,看着她虚弱而紧张的神情,看着这个曾经很强悍的老人如今竟这般脆弱,除了答应她,我别无他法,我知道,她想听的,从来都不是我在想什么。我说“好,你放心,我不会跟哥哥分你的钱的。”是啊,我一分都不会要,从来都没渴求,又怎会心动呢。
不多久,祖母便失语了,焦急之余,我每天都进房间里去看望她,有时默默地倒掉便桶 ,有时趁着没人就进去看看她,陪她坐一下,希望她能记起来,是不是最近太累,把要对我说的话忘了?
然而,我等了很久,最终都没能等来她开口对我说那些可能在某些时候忘记说的话。我永远记得,那天中午,我们去看了祖母一眼便要去上学,她只静静地看着我们,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焦急地等着,内心涌起一股希望,只可惜,直到我不得不去上学了,祖母也没能说出话来。
最后看祖母的一眼,是那天下午被一个叔叔从学校接回家里。在车上,我一路从学校哭到了家里,有不舍,有震惊,有第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也有这些年以来被我深藏在心底无数次欺骗着自己已经忘了的委屈。
那一刻,看着祖母安详沉睡的脸,我哭得稀里哗啦,哭尽了所有委屈,他们都很欣慰,说我太过孝顺。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渴望的,只是祖母能够说一句——“你很好”而已。
我委屈过,感激过,喜爱过,也怨恨过,然而,这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化为一个卑微的愿望,真的,只要她说一句——你很好,我便足矣。然而,这样卑微的期望,随着祖母的去世,永远地成为了我人生中的一个遗憾 ,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许多年后回忆起,我宁愿相信,您在那边的世界里,是安详而美好的,对于我,您是早就在心里肯定了的,只是不曾说出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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