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央视有一则公益广告,讲述垂垂老矣的父母总是用善意的谎言骗远在外地的女儿,“我们都好着呢”“你忙啊,你忙就不用回来了”“你妈啊,你妈去跳舞了”……而事实却是母亲生病住院,父亲独自一人在小城的黄昏里踽踽独行,在寂静的午夜悄悄抚摸着女儿幼时的旧照片。
短片的结尾说到:爸妈的谎言,你听懂了吗?
每每看到这则短片,泪水总会盈湿眼眶。
人生路上,我们都说过多少爱的谎言?
我研究生毕业那年,整个毕业季都在忙着找工作、投简历、参加各种面试,几乎整整一年没有回家。火车很多次途经那个哺育我二十年的小城,而我却只能透过车窗看一眼飞驰而过的故乡风景,在轰鸣的车轨声里给妈妈打个电话。
我总说这次时间太紧,还有下一场面试要赶。下回,下回我一定回家。电话里妈妈总说,没事的,我们都很好,你放心忙你的,不用挂牵我们,不用回家。
这样的对话进行了很多遍,我一次次出发,北京,上海,杭州,南京,广州……只是,没有一次目的地是家。
辛苦没有白费,我手中几乎集齐了所有一线城市的offer,连最向往的外交部也向我投来了橄榄枝。不出意外的话,过完年我就可以正式入职中央部委。
那一年春节,我带着仆仆风尘和满心骄傲回到家,想象着爸妈迎接我时自豪的模样。
可是,打开家门那一刻,我惊呆了。
我差点没有认出妈妈。
她坐在床上,头发剪的很短,身材胖了许多,脸上添了皱纹,眼神里也没有昔日的光彩。
见我回来,她依旧和以前一样忙不迭的张罗着给我做饭,但走路的步子明显慢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她以前不是这样。
年轻时妈妈是个美人儿,温婉美丽、文雅脱俗,是单位的文艺骨干。在那个物质并不富裕的时代,廉价的胭脂雪花膏,就可以打造舞台上光鲜亮丽的妈妈。
我童年的记忆里,始终记着妈妈长发及腰,穿着宝蓝色旗袍,涂着浅浅的口红,站在舞台中央微笑着主持、歌唱的模样。灯光打在她的脸上,似乎每一根毛孔都在闪光,小时候我总说,我有一个会闪光的妈妈。
而此刻,眼前的妈妈与记忆中的妈妈几乎判若两人。
看我呆住的样子,妈笑笑说,是不是不认识我啦。我嫌长头发麻烦,就去剪了个短发。退了休人也懒了,你看这一年不锻炼人都胖成这样了……闺女,你看妈是不是挺难看的?
没有的事,我妈最好看了!
我跑过去搂着妈妈的脖子,像往常一样和她贫嘴逗乐,心里却总隐隐觉得哪不对劲。
趁妈去厨房做晚饭,我把爸爸拉到卧室,悄悄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别想骗我说只是剪了头发、发了福,这种胖法一看就是不正常。
爸爸叹了口气说,你去各地面试那阵子,有天早上你妈突发脑溢血,拉到医院抢救半天才缓过来,又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抢救时把头发都给剃了,这才长出来些,胖是因为要长期吃有激素的药。
你妈刚病那会儿她话都说不清,也不能下地,都是亲戚朋友轮流来陪床。但别人一提要让你回来,你妈就呜呜啊啊两手比比划划,我知道你妈是想说千万不能告诉你,不能在你找工作最关键的时候耽误你。
我知道这事肯定瞒不住你,但你妈的性格你也知道年轻时就好强。她既然不想告诉你,你就继续装不知道吧……
那一刻,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很多曾经不经意的瞬间,都涌上心来——
我想起,有次给妈妈打电话,听她说话含混不清,问她怎么了,她说准备镶个烤瓷假牙,旧牙刚拔了说话漏风。我不懂事的笑话她越老越时髦,其实那时她还没出院,我听到的每一句看似寻常的话,都需要大病初愈的她满身大汗的费力说出来。
我想起,有段时间给妈打电话总是爸接,他总说妈去跳舞了,去逛街了,去邻居家玩了,我还有点嗔怪妈妈觉得她光顾着自己玩都不关心我。现在想来,那时的妈妈其实正在病床上和病魔顽强斗争。
我自以为的岁月静好,其实一直有人在替我负重前行。
我自以为的春风和煦,其实一直有人在替我遮风避雨。

就在那一晚,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外交部驻外工作,选择了一家稳定清闲的北京基层公务员岗位。这样我就可以留在国内,还能把妈妈接来北京享受全国最好的医疗条件。
至于妈妈那里,我骗她说我部委最后一轮面试没过,只能参加京考补录了。
后来,部委招考负责人专门打来电话询问我为什么放弃,我把个中缘由告诉他,老师表示理解,但觉得很惋惜。他说你是这次招考北京地区第一名,如果入职前途无量。面对老师的真诚挽留,我只说了一句话,国家不独独缺我一个尽忠的,但妈妈对我而言只有一个。
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能护佑,那我精忠报国又有什么意义。
就这样,我们一家人默契的守着各自的谎言。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以为我不知道她生病的事,我也以为她相信了我是因为面试没发挥好所以没进部委。
直到很久后的一天,一家人看电视时恰巧播出了中国驻外使馆青年外交官的故事,妈突然叹了口气对我说,你毕业那年其实考上了外交部对吧?是为了我才故意放弃的吧?
我错愕的转头看着她,又看看爸爸。妈说,不用谁和我说我也能猜到。我自己的闺女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哪次面试不是第一名?再说外交官是你的梦想,你怎么可能在最重要的一次发挥失常?
我像儿时一样扑进妈怀里撒娇。妈,我一点都不想驻外,现在外面那么乱,哪也没国内好。再说我要是真去了国外,你不怕我找个黑人生个小非洲啊?!
妈让我逗乐了,没再说什么。
我却盯着电视画面出了神。
我说的是实话,也不是实话。
我没说出的话是,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我有的是时间去实现所谓的梦想,去看想看的远方。但人生最怕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陪伴家人这件事不能等。
我想起那些年,那些爱的谎言。
电话里我从来都报喜不报忧;即便自己过得捉襟见肘回家也得给爸妈塞个大红包告诉他们随便花;买的礼物怕爸妈嫌贵不舍得用,报价往往都去了一个零……
就像一场生命的轮回,我曾经在爱的谎言里长大,现在又用爱的谎言守护至亲。
万幸妈妈一天天好了起来,还报名参加了小区合唱团。一天她兴冲冲回来告诉我,合唱团要参加市里的演出,她还被选为领唱。
妈小心翼翼的问我,演出要求带妆,你那些化妆品能不能借我用用?
我二话没说直接拉她去了商场,在羽西专柜给她买了全套化妆品。
妈一边嗔怪我乱花钱,一边忍不住说这个牌子我们合唱团就有用的,听说特别好,你快教教我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干嘛用的?
妈,干脆我给你化个妆吧,我小时候演出都是你给我化,这回轮我给你画个演出定妆照。
妈妈连连说好,乖乖坐在镜子前。
我洗净手,用发夹别好她额前泛白的碎发。化着化着,眼里突然氤氲一片。
我好像看到了,三十年前风华正茂、出水芙蓉的妈妈,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熠熠生辉。
我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在寒冬露天舞台边上的妈妈,我演出一退场,就用军大衣把我裹紧生怕我着凉。
我好像看到了,十年前,送我读大学的妈妈,在我面前故作轻松,却在离校的班车上悄悄红了眼眶。
我永远记得她说的:“当别人关心你飞的高不高时,记得妈妈更关心的,是你飞的累不累”。
这短短几分钟,于我仿佛走了几十年。超越几十年的旧时光,我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熠熠闪光的女神。她刹那却又永恒的风华,将我温暖,将我照亮,将我融化。
妆画好了,妈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惊呼太年轻了没法见人了,一边却忍不住拍拍羽西的经典红盒再拍拍镜子里的自己,欢天喜地的发到她的合唱团群里,语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
我闺女给我买的,化得怎么样!这牌子真挺好!回头让你家孩子也给你买一套!
妈,你真美!
真的假的啊?
真的,特别美,特别好。
这一次,我没有说谎,是真的。那么美好。
我曾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妈妈是个美人,岁月你别伤害她。
如果可以,我想祈求时光,能不能慢点走,不要让美人迟暮,不要让妈妈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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