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从中学时开始读红读,会一直读下去。
什么"宝黛的爱情悲剧",什么"对封建礼教的批判",我觉得这都不是红楼的精神内核,现在我比较认可对红楼的这样两种评价,一种是"人情小说的巅峰之作”,一种是"一部百科全书"。
为了向曹公致敬,为了向经典致敬,我决定开始写《趣读红楼》系列,而之所以从宝钗开始,也是为了和原著的步调保持一致,因为书中有一章是生日宴时姑娘们抽签,宝钗是第一个抽的,结果抽到了牡丹签,还有注释,此为"群芳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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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我的心中,这只是个抽签的顺序而已,并不意味着宝钗在那群"造化钟神秀"的红楼姐妹中是No1,而且我要先声明,在薛林这对红楼双姝中,我更偏爱黛玉,如果生活中真有这样两个人,我和黛玉款成为好友的可能性也更大。
宝钗的出场,较黛玉稍晚一些,曹公用了洋洋洒洒一章来写“黛玉别父进贾府”,但写宝钗时用笔较简,但立刻在读者的心中留下这样的feeling :这两个女孩颜值平分秋色,家世也不让伯仲,但在人缘上宝钗却甩了黛玉几条街:因为宝姑娘“宽厚平和,不似黛玉孤髙自许,目下无尘,就连小丫头也愿意和宝钗玩耍”。
显然,宝钗的粉丝数量远比黛玉大(当然,也许黛玉粉丝的粘性更持久),那么,这个“肌骨宝润,娴雅端方”的宝姐姐是如何修炼成“吸粉达人”的?
一.思虑周全 执行力强
宝钗有个死忠粉,就是湘云,湘云和黛玉撕的时候,曾说过这样的话:我知道你爱挑人的毛病,我现在和说一个人,如果你能挑出他的毛病来,我就算你厉害,这个人就是宝钗。
湘云是个可爱又有趣的姑娘,率真耿直又有点小鲁莽,大家刚定了要起诗社,她就急吼吼地要做第一期party 的总召集,要做东。
至晚,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院去安歇。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宝钗听他说了半日,皆不妥当,因向他说道:“既开社,就要作东。虽然是个玩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做不得主,一个月统共那几吊钱,你还不够使。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娘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也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和这里要呢?”一席话提醒了湘云,倒踌蹰起来。
姐姐果然比妹妹老辣,宝钗说的句句在理,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已经有了个成熟的策划:
宝钗道:“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了。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们地里出的好螃蟹,前儿送了几个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屋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普同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做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说,要他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来,再备四五桌果碟子,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呢?”湘云听了,心中自是感服,极赞想的周到。
注意,此处用词不是感动,而是感服,又有感动,又有佩服,试想一下,宝姐姐此番话一出,谁能不感服呢?不但设身处地给你操心,而且已想好了万全之策,宝钗能够成为湘云心中的零瑕疵闺蜜,也和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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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如果在职场,宝钗一定是个既有执行力又有威望的领导,因为第一,她不着急着去否定别人,“在听湘云说了半日,皆不妥当”后才发表意见;第二,她知道湘云既已在众人面前应下要做东,这件事就必须要做,所以问题的重点是怎么把这件事圆好;第三,在指出湘云的疏漏时她已经拿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不会让湘云扫兴或焦虑,只会让其心悦诚服。
宝钗这样帮朋友的方式,也很值得借鉴,素日里我们发现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及其看重的亲友身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总是火急火燎地否定,本是好意,却往往会让对方心生叛逆,或者让自己和亲友的关系出现隔膜,其实除了原则问题,没有什么是不能尝试的,所以帮人的重点不是去论证该不该做,而是怎么做才更妥当。
二.劝别人的时候,要有屌丝姿态
古时候没有新闻出版总署,也不能大批量印制删节版,有些书目就成了大家口口相传中的“禁书”和“毒草”,比如《牡丹亭》,再比如《西厢记》,黛玉的行酒令时的“良辰美景奈何天”就出自《牡丹亭》。
当初,贾政听到“袭人”这个名字,和“花气袭人知昼暖”这句诗,就怒喝宝玉平日里净看些“淫词艳曲”,宝钗此时也要履行家長之责,提点“失控青年”,不过她不像贾政般简单粗暴。
宝钗见他羞的满脸飞红,满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问。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诉他道:“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儿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极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姐妹弟兄也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至于你我,只该做些针线纺绩的事才是;偏又认得几个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书看也罢了,最怕见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席话,说的黛玉垂头吃茶,心里暗服,只有答应“是”的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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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心里暗服,不可能是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被洗了脑,毁了三观,而是宝钗的劝人方式让他觉得很舒服,宝钗自揭其短,坦言自己当年也是个爱看禁书的思春少女,这种诚恳的态度,再加上日后的燕窝馈赠,让黛玉彻底放下了二人的芥蒂,甚至反思自己的多心。
这让我想起了美国著名脱口秀主持人奥普拉·温弗瑞,她为什么能让那么多明星敞开心扉,就是因为她在节目中从来不避讳自己辛酸曲折的童年:私生女、吸毒、遭强奸……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高富帅”或“白富美”,就是有也大多是由“屌丝”演化而来的,所以沟通时不妨来些屌丝的惺惺相惜。
当然,也有两点要切忌:第一,交浅言深;第二,隐私泄露。
第三,博学多才 闺蜜的生活小贴士
元春省亲时开展的命题诗作大赛中,黛玉的作品获得激赏,菊花诗PK中,黛玉也力拔头筹,若论作诗的灵性,黛玉应该在宝钗之上,但要论起知识面的杂和广,大观园里宝钗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有以下两个例子为证。
第一次是惜春想把大观园画下来,宝钗给他开了一份材料清单。
宝钗说道:“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小蟹爪十支,须眉十支,大着色二十支......风炉两个,沙锅大小四个,新磁缸二口,新水桶二只,一尺长白布口袋四个,浮炭二十斤,柳木炭一二斤,三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黛玉忙笑道:“铁锅一口,铁铲一个。”宝钗道:“这做什么?”黛玉道:“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颜色吃啊。”众人都笑起来。宝钗笑道:“颦儿你知道什么!那粗磁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一经了火,是要炸的。”众人听说,都道:“这就是了。
第二次是建议黛玉吃燕窝:
宝钗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养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铞子熬出粥来,要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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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才女?能甩几句萨特、尼采或西蒙·波伏娃,或是会弹钢琴会画油画,这当然是高逼格的才气,但谁说能把平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生活家”就没有才气呢?这是更接地气的才气。
诸如医学、养生、宗教等知识,可以通过博览群书获得,但致于颜料碟子要抹了姜和酱才不会炸这样的细节,宝姐姐都能想到,我也是醉了,想想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怎么能长成一个“生活小百科”呢?我想她肯定是个处处留心观察生活的有心人。
第四,摆正位置 注意边界
王熙凤对薛林二人有过这样一番评价:
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人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们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他。
凤姐的话其实有两层意思:第一,宝钗的最大特点就是不!管!闲!事!;第二,大观园中看似姐姐妹妹一声声地喊,甜得化不开,但其实大家分得很清楚,谁该是什么样的身份,都不能僭越。
宝钗牢记自己只是个亲戚,因此“事不干己不張口”,不仅如此,她还要避免“吃人嘴软”,厨房的柳嫂子不想给司棋炖鸡蛋,就举出了这样的理由:
连前日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量了要吃个油盐炒豆芽儿来,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这二三十个钱的事,还备得起。’直着我送回钱去,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又说:‘如今厨房在里头,保不住屋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那不是钱买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的陪,你拿阒这个钱,权当还了他们素日叨登的东西窝儿。’
这里先讲个笑话,原著中的菜名是“油盐炒枸杞芽”,结果电子书上变成了豆芽,感觉档次从奔驰直降夏利,要说这个菜也很有意思,中式炒菜哪个不放油盐呢?这样起名肯定意味着这是一款红楼版的“清炒时蔬”,小姐们肥鸡大鹅子吃腻了,要调个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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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钱是宝姑娘和探春联名给的,但我想坚持要给的,肯定是宝钗,因为三小姐探春是正牌的贾府姑娘,不用在这上面太计较。而宝钗不但要给,还要很阔绰地给500钱,她因此成了厨娘心中的“明白体下姑娘”,也把粉圈到了婆子中间。
虽有好口碑,虽有贾母的点赞,但宝钗总是点很清,总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像她这样的人,绝不会得意忘形。
记下宝姑娘的种种好,我还是要呼应开篇:我仍然不太喜欢她!
比如她就谆谆教诲妹妹,少看杂書啊!别迷了心智啊!比如她拒绝教香菱写诗,还是同样的口吻:我们女儿家的本职就是在闺阁中做做针线,少干那些不着调的事。再比如她的房间如雪洞一般,一切摆件全无!
她正值青春妙龄,却将自己克制得太好了,无欲无趣!更可怕的是这种克制并非虚伪,而是从心里对那个时代主流价值观和女性身份定位认同,并且知行合一。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她超越年龄的博学、缜密和审慎很令人尊重,就像她抽中的签“任是无情也动人”,她的那句诗“好风凭借力 送我上青云”也显露了峥嵘之志,很见功力。
她只是和宝玉不match,但match她的,绝凡凡俗之辈,她这个“吸粉达人”,也应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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