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坤
我一生的至交有几个,子坤占据我生命中的很大部分。坦白说,感情至深。我们的感情曾一度被我定义为:莫逆之交、刎颈之交。
子坤的文采想必是吸引我的独特之处了:博览群书;博古通今;文笔流畅;书法苍劲有力。性格不爱逞强,不轻易得罪人,包容性强。在同学圈的影响力很大,享有盛誉也就无需大惊小怪了,人品是衡量一个人最标准的尺子,他的人品公认的好。
我和子坤能在大学里相处,本身就成了疑问,且能达到情深潭水,更加成为大家心中的谜团了。我们性格截然相反,子坤内向,我外向;子坤成绩斐然,尤爱读书,志向远大;我成绩平平。爱好广泛,唯独不爱读书,才疏学浅也就难免会浑浑噩噩,哪里有什么心存大志。我爱打架,没事在校内惹是生非;子坤从未和人动过手脚,遇到吵架的地方他都会绕着走。
就这样,我们在别人疑惑的眼神中走到了一起,如影随形朝夕相处着。我学会计专业,他汉语言文学,根本不一个系,也谈不上是同学了,只是我和他是一个县的。如此看来,说的确切点,我和他仅仅是校友。
子坤目标是考研,其它的对他都不重要,就是在校读书期间,不涉及学习的事,他一概漠然。唯独我的事,哪怕触及到打架,他也会奋不顾身,根本顾不上生死。有时候我自己想起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无形中理解了他人对我们关系甚笃的质疑。我们在学校附近租赁一间房子,他是为了寻找学习环境,而我是为了避开学校宿舍的嘈杂。
金钱很容易考验人的本性。生活费每月都是固定的,开源节流对我来说是几乎做不到,子坤同样大手大脚。我们的生活费大都是放到房间桌子上,购置生活用品随手就从桌上抓点钱,剩下来的部分依然会被捏成团随意放在桌子上。每个月花多少,我们不知,因为从不记账。要是校内同学来玩,大都是从外面买点菜,我们自己动手。若是远方的同学不期而至,那我们就会“唰唰唰”把桌子上钱搜的一干二净,到了饭店狂饮起来。相对来说,他的同学要多点。我们从来不担心钱不够付饭店帐的,因为那会我就有签单习惯,学校周围的几家饭店都有我们的账户。单冲签单这一点,我难免滋生出自豪感,要知道能在饭店赊账吃饭的学生还是罕见的。
没有人会看好我们的友谊,似乎我和子坤走的路不同,志不同道不合,会天长地久吗?我自己也曾深度怀疑过,我除了考试前突击书本外,其它时间都是无所事事,有时候难免闲的会闹出事来。
一天晚上,我有一个高中校友来访,同时带了几个人。来得突然,子坤不在宿舍,跑了几个班级才得知,他中午就到校外喝酒去了,下午没上课。我读大学有个怪癖,就是很少和班里同学来往。我喊了一个校友,酒桌上觥筹交错,最后大都酩酊大醉。怪那会我们都年轻,刚送高中校友出酒店门,醉醺醺的他要和我打架。幸好人多,好不容易把他弄上出租车,呼啸而去。事后我窝囊得很,感到受了奇耻大辱。我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生活费去招待他,到头来却是一场错误,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心当成驴肝肺,对着酒店门口的电线杆,我狠狠就是一拳头,顿感手指头一阵剧痛。
子坤终于回来了,微醉,叼着香烟晃晃悠悠跑到我床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你晚上到哪里去了,找了你一个下午。”我责怪地问起,然后用力把他推到床的另一头。顺势坐了起来,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根香烟,燃着,猛的吸了一口。
“哈哈,我去喝酒了。”子坤大笑,笑得我不知所云。
“你神经病啊,笑什么笑!”我把手中的香烟一下子扔在地上。
“想我了?”子坤一脸的狂笑。
或许文人向来都是神经质,我斜视他一眼,索性起了床,拿起门后水桶的舀子,取出一舀水,仰起脖子,灌了下去。喝的我浑身精神焕发,那是冬季,肚里的酒和凉水搀和起来,说不出的滋味。我一使劲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唇,然后把晚上的事给他说了一遍。
“妈的,什么人啊。给他酒喝,却来闹事!”子坤按捺不住火气,一个劲的为我打抱不平,抄起菜刀往怀里揣,“走,上他学校打他!”子坤一边说着,一边拽着我往外走。
“你两个孩子深更半夜往哪去?”房东阿姨平时对我们很好,她家没儿子,就几个女儿,我们的存在对于她的整个院子安全来说,是有一定的保障作用。
“出去吃宵夜的,马上回来。”我回了一声,“你先休息吧,阿姨,如果太晚我们就去学校住了。”子坤不容我说完,拉着我就往马路上跑。靠近马路的超市灯光还亮着,我们都没有戴手表的习惯,也就忘却了具体是夜晚几时。子坤掏出一把钞票,乱得很,就着亮数了几张,买了两包烟,递给我一包。夜晚打车很难的,烟吸了好几只,才有辆出租车过来。
到了那个来闹事的高中校友学校,问了好多遍,才找到他的房间。竟然扑了空,人家根本晚上没回来。他室友告诉我们,说我那个校友经常夜不归宿,据说是陪女友在外住宾馆了,好像长期在一家宾馆包了一个房间。
真是失望而归。再回去,出租车价格已经涨了一倍,因为过了午夜。
暑假时分,确切地说是大二的暑假,我去了子坤家。他家后面都是山,山上不单单是柿子树吸引人,那淹没在地下的石头,使得各地的奇石爱好者的眼球齐刷刷聚焦于此。有时候感到很怪异,子坤对石头熟视无睹,他不懂石头,却不愿去花时间研究它,更不要提及上山看石头了。子坤的父亲是名教师,闲暇时分就会上山挖掘一些石头堆在院子里,等到合适的机会出手。子坤的父亲嗜酒如命,烟不离口,说起话来有条不紊。子坤的母亲是一位地道的农家妇女,很精明,话语很少,却是一语惊人。
一次酒醉,我冲着子坤父亲说:“叔,权当你多个儿子了,以后我来你家也就不外气喽。”乐的子坤父母事后逢人就夸我善良、豪爽。那会年轻,意气风发也在所难免,说起话来感情用事,喜怒溢于言表的确与年龄大小分不开的。
少男钟情,少女怀春,乃是情理之中。大学期间,我对于恋爱不那么重视,或许觉得自己有很多“大事”要做,也就没有在意校内一些女孩向我发来的信号,只顾着自己在校园里毫无目的穿梭者。子坤,清秀,书生气很浓,获得很多女孩子的青睐。对于情书、媚眼,子坤佯装不知,他深知一旦陷入爱河,考研就会受到影响,于是咬紧牙关强忍青春的萌动。
这期间,就有一个外表秀丽、话语很少,但内心火热的女孩,朝着子坤猛追起来,那劲头,就是不要命似的!重要一点,这女孩是社会上的,在市内打工,住在她姐姐家里,而她姐姐离我们住地只有几步之遥。
子坤吓得要死,这场面他没见过,我想象不到那情景,感觉很滑稽的。如此看来,子坤还是挺理智的,怕一不留神翻了船,那后果不堪设想。那几天,子坤不敢让我出门,就让我陪他在房间里,就怕猝不及防被女孩破门而入,被“强奸”都很难说的。我理解他的心情,不能让女孩子来打破子坤的梦想,我答应了子坤的请求。
我找到了那个女孩。说实话,女孩很漂亮,只是气质不太好,或许是读的书太少,不过看起来还是挺令人喜欢的。一番自我介绍,女孩子就要逃离我,我知道肩上任务艰巨,就抢先一步,拉住她的手:“这样吧,子坤要考研究生,你不要追他了。”我感到一阵紧张,额头浸出汗来。
“要不你和我谈恋爱吧,反正我也没事,可行?”我对自己充满自信。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你不读书,我只喜欢子坤。”女孩子用力从我手里挣脱。
“我懂了,放心吧,我不会打扰他了,等他考上研究生再说吧。”女孩哭了,抬头望了我一眼,“你挺好,比子坤有男人味,可是我还是喜欢他,对不起,再见!”女孩怎么走的,我没有来及去看,只是感觉莫名的失落:原来也有女孩当面说不喜欢我。
老话儿说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从这女孩追子坤的短暂日子可以得出:女追男,其实并不是一层纱那么简单,隔着的是一颗心的距离,而这个距离很可能是这辈子也达不到的千山万水。女孩子没有执着太久,虽然她很爱子坤,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或许她遇到了真爱,早已把这段情感落入尘埃中。晚上子坤和我喝了几碗庆功酒(住地没有酒杯),只是觉得他醉了,而我清醒着,以至于能听到桌子对面那张床上传来的哭泣声。是的,是子坤在流泪,是梦中还是醒着的,我没有问,翻过身,一觉到天亮。
子坤后来在上海读研,分配到青岛一所大学做行政工作,再后来又按照“学而优则仕”的规律,踏入仕途,直到日前翘首以盼副局级的批文。
我上班不久就邂逅一场恋情,来不及享受恋爱带来的快乐,就急匆匆地步入婚姻的殿堂。
子坤从学校赶来,应该是提前到的,我的婚礼布置说好是要他来参与的。倒是到了婚礼的头天晚上,还见不到子坤的影子。我用固话联系了子坤的很多同学,后来得知,他在另一个同学处喝醉了,摔倒了。我哪里顾得上家里的客人,从老家到县城,然后骑自行车到距离住地20公里外的一个乡村,问了很多家才得知子坤已经回城了。路很不好走,都是黄泥,加上刚下过大雨。我用力蹬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的来往车辆,轮胎压过的泥水溅到我身上:湿冷。恰逢腊月,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担心着子坤的安危,要知道他是醉酒。我的车子也因为刚来的时候,遇到一辆公交车,车的灯光很强烈,照的我眼睛很疼,一不留神就摔倒在沟里,车闸坏了(后来得知,子坤就乘坐这趟公交车返城的)。当我深夜赶到县城的时候,子坤已经在他堂哥家住下了。交谈中得知,他的车子被他丢了,也不知道丢在哪里。看他的样子,心里才踏实下来。我到了另一个同学那里住下,直到第二天早晨才从县城回家,身后跟着排列有序的婚车。
子坤终于恋爱了,如醉如痴。看来他是真爱,否则不会那么癫狂。他给我详细讲述了恋爱过程,包括隐私。我替他高兴,也期待着他早日成婚。女孩子跟着他到青岛读了研究生,又分配在一所高校任教,直至结婚,这战线又是几年下趟。
每逢酒醉,子坤就会从青岛给我来电,大都是深夜。为了不吵醒女儿,我躲在书房接听,没有空调的夜晚,夏冬都那么难熬。慢慢的,这电话稀少起来,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子坤文笔很好,他的领导无论出差还是私事外出,都会带上他。如此子坤和我沟通的机会陡然降了下来,以至于半年都没有什么电话。遇到他官升半级的那刻,他都会给我报喜,我也对他表示诚挚的祝贺。
这期间,子坤父亲和我来往倒是多了起来,同样子坤其它同学也和子坤父亲熟悉起来。要知道,子坤父亲来一次,我必须喊上子坤的同学们(同一县城),围着酒桌热闹一番。轮番邀请,这样下来,子坤父亲来一趟,就会好几天才回家,有时候都耽误了他的课程。
再后来,子坤好久没有和我联系,只是节假日短信问候一下。凭我的直觉,他官场得意,手头事情多,绝不会有什么“时位之移人也”的想法。
是的,子坤哥哥从北京搬到青岛,不料飞来横祸,子坤哥哥的儿子刚出生就得了一场重病,单从治病费用上就让子坤一夜间白了头。
有些事情很难预料,包括婚姻。子坤离婚了,虽然子坤没有给我说什么原因,但我知道,在治疗他侄子的花费问题上,一定让子坤爱人感到力不从心的地步。
最后一次见面是女儿高考结束后,我们全家去了一趟青岛,说是去看海,其实我内心里就是有要见子坤的冲动。他工作以来,我从未去过他工作的地方,而跟他只是泛泛之交的个别同学,倒是屡屡前往,满载而归(精神方面)。子坤向来好客,款待同学一定是高规格的。
我们在一家酒店相聚,席间说了很多别后感,也谈及他自己的婚姻。我懂子坤,如同子坤懂我一样,所以我不问那么多,由着他自己自言自语着。子坤和前妻没有孩子,后任给他生了个女儿,还未满月(我给孩子准备的见面礼只有先给子坤)。看子坤谈论他女儿的神态,可以猜得出他爱他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忽然我又在猜想,他第一个妻子是否因为没有生育,而造成离婚的结局?看着欢快的场面,我欲言又止。
深夜到了宾馆,久久难以入眠。忽然微信跳动了一下:一个婴儿图片出现在我手机微信里。子坤发来的,还有他亲女儿的镜头,子坤略带醉意用语音给我说了一些话语,都是围绕他女儿为主题的。我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到了这个年龄才当上父亲,难为他了。想着笑了笑,再看一下手机,子坤的微信头像变成了他亲他女儿的刹那:唯美、感人。
次日接到子坤电话,我们已经起身,下站是长岛。子坤破天荒对我含蓄起来,一个劲的说照顾不周等等。我笑了笑,祝福他家庭幸福,事业顺心。挂下电话,再看微信,子坤的头像又恢复到昨日,我懂他的意思,也就没刨根问底。
对了,子坤姓王,全名是“王子坤”,只是情深意笃,喊起来把姓省略了。
望着窗外的阳光,很温暖,气象部门说今年是个暖冬。房间的暖气散发出的温度,让人感到灼热,心神不定。
年末,容易想念,人和物都会被情感圈起来,细细去回忆。子坤,一个和我相处多年的校友、朋友、兄弟,此刻,我和他点点滴滴的往事又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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