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时间的人

我是从今年开始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最焦虑的时候，会梦到自己在追赶着那个代表着“时间”的人，追着追着，就在那触手可及时，我总会突然掉入深渊，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然后惊醒。

到了今年中秋，我和妻子开车回潮州，摆喜酒，游古城，然后再带着我爸妈回到我工作的地方，一共才花了四天的时间。然后我就匆匆赶回单位值班，一值班，就是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得回家，全靠我那不会听说潮州话的妻子带着我爸妈适应新环境。

我的岳母早逝，我每个月有一半多的时间是在单位值班，妻子又已怀孕五个月，只能让我的爸妈远离故乡来照顾我们这两个成人，想想真是惭愧。

我和我姐从小就被要求唤我们的爸妈为“啊叔”、“啊姨”。称呼不同，心理距离也就不同。在过去的十年里，我平均每年和“啊叔”、“啊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超过十天。

我在我和妻子住的这栋楼的六楼租了套房子给我的“啊叔”、“啊姨”住，我和妻子则住在二楼。这样，方便他们照顾我们，又不会因为两代人住在一起而产生激烈的矛盾冲突。

早上，我和妻子会煮好早餐，然后去上班。“啊叔”、“啊姨”下楼吃了早餐之后，“啊姨”就会步行去旁边的菜市场买回一天的菜，然后回到二楼，或绣十字绣，或给她未出生的孙子或孙女织毛衣。到了下午六点左右，我和妻子下班回家，“啊姨”早已煮好了晚餐。而吃完饭后，“啊姨”又会抢着去洗碗。

洗碗其实不只是洗碗。洗碗包括收拾厨余、擦洗饭桌、厨房、清洁碗筷、倒垃圾等等事情。做起来，其实费神费时。

但“啊姨”总是乐呵呵的，说：“你们开心就好。”我明了她的意思，能够一家团圆，让她做什么都乐意。

我问“啊姨” ，你睡午觉吗？“啊姨”说，以前为了多赚点钱，习惯了少睡，试过连着十几天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现在下午你“啊叔”睡了，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织毛衣，越织越精神，哪里需要睡午觉。

自从“啊叔”和“啊姨”来了之后，我的梦境开始发生变化。

我不再在梦里追赶“时间”，而是在梦里，梦见我的“啊叔”、“啊姨”。

我看到他们从自己身上倾注出晶莹剔透的液体，液体流进一个巨大的陶瓷印模中。可是那陶瓷印模最终会塑造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看清。

我的生活就这样发生改变。

晚饭后，我和妻子会提议和“啊叔”、“啊姨”一起步行去不远处的广场散步。

有时候我们会牵上妻子的爱犬coco。coco走在最前面，我和妻子走在中间，“啊叔”和“啊姨”背着手跟在后面。去广场的路上，“啊叔”和“啊姨”会和我们闲话家常，告诉我们今天他们又见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我和妻子也会说说工作时遇到的趣事，然后大家一起小声笑笑。

广场的人很多，有跳广场舞的，有打羽毛球的，有给小孩子上滑轮课的。让coco在广场的草地上欢跑一阵后，我们会找个地方坐下，看着那些五、六岁的小孩上轮滑课，然后想象着以后我们也带着我们的孩子来这里上课。

我就是这样突然意识到，“啊叔”和“啊姨” 是在和我换时间啊。梦中的他们，其实是在用自己的时间，换一个三世同堂的未来啊。

我又想到，我的妻子，也是个换时间的人啊。

妻子怀孕的这些日子，晚上睡觉，她要么是因为腿抽筋而痛醒，要么是因为我们的“小面包”在子宫里玩她的膀胱而不得不频繁起床上厕所。宝贵的睡觉时间，被切割成片段。

不知不觉中，我们都成了换时间的人。

我不再着急于吃完饭就进房间看书写文章，我会更愿意花时间陪伴我的“啊叔”和“啊姨”，陪伴我的妻子。

我愿意用时间，换他们笑脸如花。

我愿意用时间，换他们一世安稳。

我愿意用时间，换他们永远安康。

曾经，他们是换时间的人，现在，我们是换时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