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今天内心有狂热因子的人,对于自己的偶像,不管是崇拜还是贬低,都没把他们当人看。看到自己心动不已的美丽的女演员,勤勤恳恳俯身尊称一声“艺术家”,等到他或她的私生活大失你所望,一句“戏子无情”,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把“底下人”一脚踹开。
这跟对待宠物很像,以爱为名的开始,垂涎于它可爱或优雅的外表,最后以鄙弃为结尾,一句从鼻孔哼出来的“畜生就是畜生”,可以全然概括这狗在你身边它的一生。
这跟一个x球运动员小艾的最初也很像。在连球都没有时,他心中恳切地盼望拥有一个x球,一副可怜巴巴地翘首得来了一个x球后,目光内敛、注意力集中地终日踢球,望向x球的眼光日趋执着且凛冽。
这时球已被贬低为工具,什么是工具?工具就是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争来了明星运动员的称号,x球本身就变成x球事业中里的一颗尘土。
x球运动员小艾说,我挥一挥衣袖,许多的尘土就可以变成许多的x球。人生的着力点当然是可以换的啦,何必为一个唾手可得的东西,再把我的专注和真诚倾注于此?那种姿态想来又蠢又矫情。我的崇拜者说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我应该更有个性,100平方米的房子让他们看了会心酸,我要换大房子!
人对于人、动物、事物的态度,千姿百媚。胡适《我的母亲》里写道,世间最下流事莫如把生气脸摆给旁人看。我认为人最讨厌的莫过于那一张做给人看的嘴脸。
嘴脸是人表现在肢体上的态度,常常带有装腔作势和自作多情的成分。我是看着别人作的嘴脸长大的。每当再次在大街上、在动车站台前、在亲戚同学之中重温,我就想吐。最让我难过的是从同学的脸上看到。无论是若有若无地显露还是率性明确地摆在人前,在看到的那一瞬间,总能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失望的叫喊,他们的面目让人不忍卒读。
习惯别人的嘴脸,了解其中简单或复杂的含义,是宿命般的翘不掉、僵直立于眼前的大学必修课。而我在多年飞也似的逃离和躲避中,在脸上烙上了“幼稚”两个大字,拥有随意转换嘴脸的人一看到我就笑,因为我成了人群中央特别又奇怪的人,我成为他们开心时的笑柄,生气时鄙视的出气筒。
可我分得清楚,把他们与我自己隔得很开,他们是他们,拥有变脸能力的超人,我是独行侠,注定和孤独作伴。
我与他们是怎么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呢?其实,事情可以想得很简单。上课我要么听老师,要么发呆想自己的事;吃饭虽有时和别人一起吃,但我的心思在饭和菜的气味、色泽、味道上;呆在寝室里,沉默和戴上耳麦效果一样,没人打扰我。
很快,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没趣,于是我拼命参加社团、认识和我不同的大多数,生活开始忙碌,但仅是忙碌。每当夜幕降临走在那段越走越累、越走越凉的坡上,我看着前方的十字路口,前方通向男寝,左边通向图书馆,右边通向女寝,我突然觉得无论是哪条路,都没意思。
很快,我忍受不了这样去敷衍我的生活,决定转向左边那条路。然后在自习室里,见识到了——用嘴脸代替语言的人,那些人的眼神,人的温情在沉默中死亡,人的暴力在沉默中爆发。我原以为人与人之间可以至少呆在同一空间各做各事,但自私、猜忌、埋怨以及其他说不清、模棱两可的嘴脸纷纷上场,每当我走进自习室的门,要走过长长的一条过道,经过十几排大桌子,才能走到两排杂志架背后,只忍受余光瞥见的二十多人不同时段的不同意味的目光注视。有的充满警惕,有的充满挑衅,渐渐在余光中模糊,如飘来一团雾气,分辨不清。
这里不用语言交际,用眼神、嘴的动作、脸上的肌肉变化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几乎所有长期驻扎在这里的人都像动物一样,用书、用身体划分出自己的领域,一旦有人进入自己的地盘,他/她的嘴脸开始变化,变得烦躁、无情,大多时候自习室轻得令你能听到那的“唰唰”声,于前后左右,此起彼伏,每一声都像是躁动,每一声都令人不禁收束身上的毛发,心里好像有老鼠的啮齿在咬噬。在这里,你能看到你在外面冰凉地面上漂荡许久都无法感受到的一个个面目分明的嘴脸集会。这一切无法、可能也不需要用道德、法律来评价,他们不过是与落地窗外吹皱了湖水和摇曳的绿树格格不入,他们不过是一点都不美。
就像有人甘愿当生活的尸体,也不愿做自己的英雄。人群宁愿围着一个人,寄托自己的向往,也不愿做向往的自己。而那个被困的人,身处于人群的牢笼中难以走出,若是周围被那人体木桩围得水泄不通,除非冲破人体木桩,常常不伤人就伤己,而我宁愿时而出门时,在路边看到人体木桩蹲在某处,也不愿他们进入身心的寄存地。真实的人绝不愿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所有展示给世人。身体的某些部分、心灵的许多部分,我都只愿我一个人探索、了解。
口不择言,专攻弱处——这种人性的恶,从来也不曾掩饰,从来也是转瞬既现,让人反应不过来。当伤害无所不在,拥挤到让人有种围困的感觉,人就像困兽,任何可能的伤害都可以刺激到内心,任何可能的伤害都可能被予以激烈或绝望的反击。
那些总是口里声讨离今叛道者的同学,到底是真的有批评精神,还是自己沉溺在庸俗中太深,亦或是发声源于懦弱?
我看着湖边台阶上五颜六色的落叶紧贴湿漉漉的黑亮水泥面,要是没人来打扰,我可以看上很久。但总有人来打扰,总有落叶被矫情或无情的人踩着了,我只能远远走开。难道我真的能把他们推开,大声宣布:他们踩在了我的同伴身上?
似乎只有两处能存在我,一个是最中央的一个点,一个是最边缘的一大圈,我害怕孤独,害怕我的“古怪”,为此我曾多次尝试着疏离自己、人群,走到别处,然后在一旁静静观望。而所见所感反而更加明晰地验证了,我在他们面前,多么奇怪,他们本应该远远地离开我。要走到中央那个点,却必须穿越人群,以至于还未走到,我已是暗伤遍体。没人知道我为何受伤,因为他们的嘴脸是他们的盾牌。明明只是几十步路的距离,我却被那一张张善意的笑脸骇得停滞不前。
我有多么憎恨他们的笑容,那是一种费力但永远猜不透的嘴脸,人对于看起来善意的嘴脸,似乎总缺乏警惕。我所认识嘴脸无关善良和罪恶,它是族类的象征。粗略可从一个的使用来分为有嘴脸和无嘴脸的,在当今时代习得嘴脸的人并投入使用的,比无嘴脸的人似乎生存得更好,生活中的人无不在向我渗透这一观点,他们美其曰“生存模式”,似乎从其中伸出一个开关,不用为了生存而奔波时,一个按钮下来,就能停止,但如果人还照镜子的话,如果人肯为自己每个月照几张相的话,几年下来,脸颊有了记忆,那些为生存而奋斗的痕迹就显露出来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花了大把的时间在这“生存模式”里,生命又能感受到其他什么意义呢?
仅为生存、撕碎对手而活,面目可憎。这种“生存训练”现专门在学校进行着,数不清多少的大学是“嘴脸育人”的技校。在叫喊式的时代,许多曾经让人心中颤动的词和话语,组成一面面虚有其表的旗帜,随潮流飘荡。
嘴脸是潮流,是一种我的鄙夷不知为何油然而生的潮流。这潮流带着世俗的味道,不是烟火气,更似蒙尘的姿容。
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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