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有多少事能够从头到来,假如过去可以删除,回忆可以覆盖,那么,我们想保留下什么?我们又能保留下什么?
我的童年玩伴啊,可还记得?故乡的夜晚,一群野孩子躲猫猫,你躲在从不敢钻进去的麦秸垛里,扎了满头的麦穰,我们找啊找啊,使劲地喊,你憋着不做声,等我们哭着把你母亲叫来,从麦垛里把你抱出来的时候,你已睡得像条小狗。
我的青涩同桌啊,打着呼哨一路走一路歌的你。夏季的夜晚,我们的晚自习课上,你变戏法似的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一朵花。我们乡下,除了野地里的花花草草,见过什么花呢?那么大,花瓣像火红的丝绸。
原来,上学路上,供销社门前的大丽花(我们叫它地瓜牡丹)开了,你悄悄地过去摘了一朵,被看大门的大爷吆喝着赶出来,拴着的狗也汪汪大叫。你怕被别人发现,把这朵拳头大的花揣在衣服里,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装作做作业,才挨到上课,把它偷偷地送给我。
我们曾多么熟悉啊,我们的目标是多么的一致。考一所共同的学校,分配到一个单位,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到底多么轰轰烈烈,我们不知道,但我们一定是不同寻常的人物,我们功成名就,一同回到我们的故乡,我们的母校,成为故乡的传奇,母校的骄傲。
但是,月亮啊,温柔的月色,也会变得清冷甚至凉薄。少年的梦啊,那么美,那么短,那么容易破灭。“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才几年的时间啊,我们就毕业了。短短的一个假期,我收到了中专的录取通知书,而你们,有几个上了高中,大部分当了农民。
在那一年的秋天,我放假回家,正好碰到了下地回来的几个同学,黝黑的小脸,汗湿的背心,歪歪扭扭的布鞋,我开心地打着招呼,可你们尴尬地笑着,笑得像哭。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手脚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抖。我端上“铁”饭碗了,离着当初我们的目标近了一步,但离你们却越来越远。
我们通过信,我记得。甚至有次收拾东西,我还找出了一打发脆的信纸,歪歪扭扭的字迹。好像上面没啥内容,能有啥写呢,非农业户口和农业户口的差别,竟然横亘在了我们这些一同在泥土里长大的孩子们身上。
“隔膜”的感觉是如此强烈的出现在我们中间,这个时候再读鲁迅先生的《故乡》。当初读不懂的东西,渐渐有些懂了。
再次回去的时候,你们结婚的结婚(才多大呀,刚到法定年龄,我正准备再次进修呢。)外出打工的打工,我们的梦,再也不能一致,你们的世界里,渐渐没了我的位置。
当我见到你们的孩子,我一下子升格当了姑姑或阿姨,我成了他们眼中的传奇。一个刻苦努力改变命运的神话。
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我独在外地求学就业的艰辛。身上的土渣渣啊,一直到现在,都是我们这些出生在泥土里的人抹不去的印痕。当然,我终于用多少年的努力,赢得了和城里人喝咖啡的机会。
到这时回过身来,再来看看曾经少年的我们。
同学聚会,真难得啊,还能聚得这么全。尽管鬓发已白,尽管容颜已改,可执手厮认,很快,就辨识出了彼此。
成大企业家的,成农业种植大户的,畜业养殖大户的,各行各业都有,同学们过的都不错,反倒是是我这个当初的传奇,人们教育孩子的活教材,混得有点清贫。
那个送鲜花的同桌,专门过来敬酒,腼腆一如当年。多年不联系,他已经是一方名人,魅力四射。那个躲猫猫睡着的伙伴,也是地方名流,开着一个不小的木器加工厂。
这是不是我们当初的梦想呢?
只是啊,一块土地上长起来的的我们,兜兜转转,中间错过了,青年到中年的大部分时间。在彼此的生活里,我们都成了局外人。
人生的轨迹,再次交叉,然后各奔东西。我们,还将顺着当初的方向,渐行渐远。而中年的我们,除了回首友谊,剩下的,也是不多的交集。
终究,我们在彼此的生活里,还将是局外之人。少年的花,少年的你,美好如斯,难忘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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