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琴鬼

作者: lk洛 | 来源:发表于2017-05-27 17:16 被阅读30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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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传在明朝孝宗年间,有一刘姓的礼部侍郎,名允,字仁德,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待人仁义,深得敬重,大家尊称为刘允公。后武宗继位后,宦官势力崛起,忠臣被打压,朝纲日渐荒废,刘允公郁郁不得志,最后选择辞官退隐。皇上体恤他及其先辈功绩,临行前赏赐了他大笔钱财银两。

    辞官后,刘允公举家移迁至江南地区湖州。凭借着皇上的赏赐,在当地购置田地屋宇,还做起来布匹买卖生意。但由于缺少经商经验,生意做得不温不火。到了刘允公儿子一辈更都是些平庸无能之辈,终日无所事事,不学无术,后还因贩卖私盐,锒铛入狱,发配充军。只是由于刘允公曾经是朝廷大官,在当地很有名望的,也得到些昔日的门生故旧照顾,还能勉强维持家业。

    刘允公细细思量,不能再让家族如此衰败下去,决定悉心培养孙子辈。而在众多孙子辈男丁里排行第三的孙子刘昂,最得刘允公心意。他年少聪慧,擅长博闻强记,过目不忘,三岁能言语,五岁熟读《百家姓》,十岁能诗晓对,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神童。刘允公宠爱有加,全副心思进行培养,并望其日后高中状元及第,再振家业。刘昂果然不负众望,在十三岁院试第一,顺利成为秀才,三年后,十六岁参加乡试获得第三名,考中举人。虽然十七岁首次去京城参加会试不第,也不灰心,回家继续学习。所有人都认定刘昂日后成就不凡,金榜题名不过时间问题。

    而刘昂在学习四书五经之余,还晓得音律,特别钟爱古琴,达到痴迷地步,自己也能弹奏,琴技极佳。刘允公知晓此事,但不在意,认为这是孙子的业余爱好,只要学业没落下,发展业务爱好也是好事。于是刘昂对古琴爱好越来越盛,还组结当地一些有共同爱好文人雅客,聚会谈琴。但凡听说周边有特别擅长琴曲者,或者谁手上有失传旧谱消息,必将不远千里一探究竟,还屡次下重金求得心爱之物。

    有爱湖州第一妓院天仙楼来了个京城来名妓一品香,貌美如花,特别擅长古琴,还通晓弹奏失传已久的名曲《高山流水》。刘昂得知后大喜,又再集结伙伴前去品评。可这位一品香自视甚高,看不起这些年轻秀才,登徒浪子,只愿意接见达官贵人,刘昂他们来,她每次都推脱不愿见。

    同行者恼火把脾气发在老鸨身上,说她不懂管教,怠慢客人。老鸨笑着赔礼道:“贵客息怒,姑娘虽在此地卖艺,但只是借本店地方暂住,人生是自由,不受本店约束。如太过责难还可能马上离开,我也不得阻拦。”

    众人也无奈,纷纷离去,可刘昂仍旧每日必来,还时不时送上礼物。终于,半个月之后,一品香答应特例单独接见刘昂,并愿意为其演奏一曲《高山流水》。听到这消息,刘昂兴奋不已,当晚沐浴焚香,整装赴约。

    次日,一品香不知何故见完刘公子后竟一言不发离开湖州城。旁人责怪刘昂失礼,冒犯姑娘以致姑娘不辞而别,断了欣赏美人美曲的机会。刘昂对此也不辩驳,笑而不语。直到有次在朋友聚会里,事情才真相大白。

    宴会上,朋友让刘昂弹奏一曲助兴,刘昂爽快应约,摆上古琴,当众演奏了一首新曲。此曲曲调精奇,旋律优美,妙不可言,在座者听得耳朵流油,急着询问这是什么曲子,如此动听?

    刘昂笑说,这是一品香演奏的假的《高山流水》。

    旁人惊讶,如此美曲,刘昂怎能判断为假的《高山流水》?

    刘昂不回答,说我再为各位演奏一曲。于是琴音再起,刘昂再来一曲,此曲听似和刚刚演奏的一样,但在某两处细节上有了少许改变,而改变后此曲变得更为和谐优美动听。

    听众拍案叫绝。

    曲后,刘昂说,此曲为当晚一品香弹奏后,我弹奏的《高山流水》,略加修改,是否更为优美,如果是真的《高山流水》,必然是完美无瑕,怎会还有我完善的地方呢?故知道此为假的《高山流水》。

    众人纷纷称赞,并说,难怪一品香会不辞而别,原来演奏的是刘公子以前听过的曲子,招牌被拆了,当然无颜面继续留在这里。

    刘昂说,非也,我乃第一次听此曲,当时兴起想挫挫一品梅锐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众人惊慌,早听闻刘昂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才真正领教。日后并对他就更加佩服。

    此事过后又再数月,刘昂忽然变得不愿意再和朋友流连烟花之地,友人相约也借口推迟,终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抚琴弹奏,废寝忘食。

    半月后,刘昂找到爷爷刘允公,说自己今年已经有十七岁,是娶妻生子的年岁,相中了一心仪的姑娘,希望爷爷能做主,叫来媒婆相士,择定良辰吉日,早日迎娶过门。

    刘允公大喜,也觉得自己忽略了这点,问刘昂,他相中了哪家姑娘?

    刘昂答,湖州郊区点子亭旁的王氏姑娘,年芳十六,正好花月年华。

    刘允公一听,不悦,住郊区则不是什么大富之人,继续问,姑娘父母做盛行?

    刘昂答,厨子与洗女,不值一提。

    刘允公怒,门不当户不对,何以成婚?

    刘昂固执,若不能娶姑娘,不吃不喝!后回到房间,禁闭房门,不让外人进入。果真不吃不喝,连续四天。

    刘允公妻子张氏心痛孙子,多次在刘昂房门外劝说。但刘昂不听,张氏只好又见刘允公,谓,昂儿固执,看公公是否有其他办法?

    刘允公心软,又见儿孙辈只有这一棵独苗,恐其如此下去伤及身体,终应允,答应迎娶王氏姑娘作妾。

    刘昂这才愿意再进米水。

    次日,刘家找来媒婆到城郊点子亭王姑娘家提亲。那知王家妇人王氏答应得不顺利,非要连同媒婆一同到允德公家说是看看刘府环境。

    刘允公端坐客厅正中太师椅,妻子张氏在旁,堂下王氏扭腰弄姿,东张西望地进入。见王氏动作粗鲁,涂脂抹粉的,刘允公更不悦。

    王氏向着允德公鞠躬,道了万福,然后谄媚地说:“我家姑娘年芳十六,风华正茂,自小在家,悉心调教,举止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一手古琴,深得要领。虽出身家境贫寒,可绝不输大家闺秀半分。做娘的担心姑娘离家后受欺负,虽刘家少爷抬举,但若想娶姑娘,必须明媒正娶为正妻,不做妾侍。”

    允德公这才知道想起刘昂痴迷琴曲之时,所以要娶王姑娘,应该也是相中姑娘会古琴。此时他才后悔自己以前少有约束,刘昂竟因爱好娶妻,不顾门户。而堂下王氏竟如此不识抬举,能进刘家已经是王姑娘福分,还痴心妄想要当正妻,他更为生气,呵责之,并驱逐离家。

    妻子张氏心痛孙子,害怕他再次绝食,一直送王氏出门口才回来,并责怪允德公脾气大。刘允公惧内,不言语。后孙子刘昂又数次前来请求,问何时能娶王姑娘过门。刘允公无奈,三天后又请来三门媒婆去说情,答应娶王姑娘过门虽为副室,礼数做足,明媒正娶。

    那知王氏就是寸步不让,必须为正妻。

    又过数日,刘允公经不住妻子,儿媳和孙子轮番纠缠,终于应许,便再安排媒婆告知王氏。

    媒婆去了王家后,王氏又跟随媒婆回到了刘府。

    王氏再说:“小妇人含辛茹苦养女十六载,自己虽贫穷,但姑娘寸步不出门,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请来先生供书教学,教授音律,可谓费尽心思……”

    刘允公烦厌,说,还需什么条件。

    王氏大喜,笑着说:“亲家老爷明事理,素闻亲家老爷慷慨大方,小人就希望女儿彩礼可以丰厚点,黄金有个百来两就行了,银两少则也上个五百两,这样邻里亲戚问起我也能给亲家老爷长长脸面啊。”

    刘允公听了这话气得脸也红了,这钱财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能称得上天价,但刘家还能应付。这妇人死心不息,嫁女如卖女,竟然开始如此大价钱来,丑恶的嘴脸让人作呕。

    一旁张氏也看不过眼,说:“你这也太过分了,三番四次的,到底是不是有心和我们家结成婚姻,如果没意,大可直说。我家小孙子,人才俊郎,不怕找不到好姑娘。”

    王氏眼睛一转,害怕刘家反悔,拼命摇头说:“怎敢,怎敢,亲家别生气,别生气,我没有这方面意思。如果我这要求多了点,我们可以再谈谈,再谈谈。”

    刘允公实在厌恶这张丑陋的嘴脸,天底下竟有如此父母,可宝贝孙子固执性格他是知道的,娶王姑娘事成了定局。他不想再对着这张脸多一秒,愤怒地说:“不谈了,黄金百两,白银五百。随彩礼送至你家,本月下旬择日成婚。你也不必再来。”

    王氏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又说了很多好话,可是好话说完后,又说:“亲家老爷,小妇人此前也曾请教部分相士,恐怕本月难有吉日,要到下个月方可成婚。我家姑娘在家多时,我两老趁此时间多多陪伴姑娘,道道分别之情。”

    刘允公亦应允。

    王氏又说:“这婚事是定下来了。亲家老爷,你看这彩礼能尽快送来?”

    刘允公大声说:“你就不用费心,下个月上旬择好日子,自然送到你家。”

    王氏又再笑着说:“小妇人意思,早送晚送也是一样,彩礼不论日子,这两天也可送来。好让姑娘在家也安心。”

    刘允公大力拍一下桌子,摆起昔日的官威,大声道“安心?有什么不安心的。我刘家能找到你家姑娘,是你家姑娘百世修来的福分,我已经三番四次谦让你,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说了下个月就下个月,你再敢有半句微词,你家姑娘就算是天仙下凡,也不要想进我家门!”

    吓得王氏再不敢言语,感谢几句,喏喏退出刘府。

    王氏走后,刘允公越想越气愤,也不知王氏姑娘到底有什么好,自己孙子刘昂当世人才,怎么会对她这样痴迷,非她不娶。他随即叫来刘昂贴身书童淮安问话。淮安一来,允德公还在气头上,也不打听,叫来左右两旁家丁把他裤子脱去,当堂用木棍狠狠重打了50大板,打得淮安哎呀呀大叫。

    这才大声问话:“少爷是怎么认识这刘姓姑娘,你快快道来,如有隐瞒,再拉出去打!”

    堂下淮安哭着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数月前,淮安随刘昂去拜访临近县的一个会古琴的名师,归来途中经过湖州城郊,淮安内急。马车就停靠在点子亭,少爷下车休息,淮安找了片树林解手,解手过程,忽然听见有人弹奏古琴声。

    回来的时候就告知少爷,还笑说:“这样的穷乡僻野的野地方还有人弹奏古琴。”

    这也勾起刘昂兴趣,对淮安说:“不得无礼,自古高人常隐藏在民间,不能因为地方粗野就说别人没风雅之气,替我带路,我也想听听这地方难得的曲音。”

    就这样,淮安前面带路跟着刘昂少爷一直来到点子亭不远处一间破落的旧房子,果然听到真有人在房子阁楼之上弹奏古琴。起初刘昂也笑着陪同淮安侧耳聆听,但听着听着,淮安察觉到少爷脸色有变,开始轻松表情消失,变得严肃起来。淮安叫了几声少爷,刘昂挥挥手,示意淮安闭嘴。淮安就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一曲之后,第二曲,第二曲之后第三曲,刘昂终于在第三曲之后,拍掌叫好:“妙!妙!妙!妙哉!古琴竟有这种弹法,我还是第一次耳闻。”

    阁楼之上似乎听到楼下有人偷听琴音,就不再弹奏。片刻之后,在阁楼窗户探出一妙龄女子半个头,不适粉黛,可样子清秀可人,看来她应该就是刚刚弹奏古琴的人。

    刘昂微笑着向姑娘点头,吓得姑娘连忙把头缩回去。刘昂这才察觉自己失礼,姑娘应该是未出嫁的闺女,自己站在别人家楼下偷听别人弹琴有所冒犯。他就摇摇头,说可惜,可惜,如若男子,必成知己,并带着淮安离开了。

    回到家中,刘昂回到自己房间,坐在自己心爱的古琴前,开始重奏刚刚从阁楼那里听到的琴音。可他弹不过数声,便觉诡异,言道,不应如此,不应如此……他似乎遇到了以前从来没遇到的情况,他脑海里记得了那古琴优美的旋律,到了他手,他居然弹奏不出来。接下来,他用尽各种方法按捏琴弦,可音调旋律清楚记在脑中,就是弹不出来。

    从此之后,他似乎入了迷,每时每刻待在房子日思夜想。淮安又说,后来他也陪着少爷偷偷地回到郊外点子亭那个阁楼数次,为的就是再听那姑娘的琴音。姑娘黄花闺女,刘昂少爷不得见,不顾暑热站在阁楼下听琴音,一站就是大半天。回到刘府,他又把自己锁在房子里,苦思冥想,就是没办法弹奏出那阁楼的琴音。个把月后,刘昂便决定迎娶姑娘过门。

    刘允公摇头,叹道:“玩物丧志,玩物丧志。昂儿被琴所误啊!”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月,郊外点子亭旁王家突出变故,王家姑娘不知何故竟然上梁吊颈身亡。刘允公听到后,喜出望外,他本就十分不情愿安排这门婚事,这下可好,姑娘就没这个福分进入刘家的门口。姑娘自寻短见,昂儿也好死了这条心。

    刘昂得知王姑娘自尽后,全身一振,半天没反应过来。忽然仰天长啸:“哈哈……”晕厥倒地。家里人急忙搀扶他上床,请来当地郎中过来问诊。

    城里最出名的张郎中来到刘府给刘昂把脉,发现刘少爷脉象平稳,并无异常,可他就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郎中没办法,勉强给少爷下了两针,可少爷仍旧像睡着了一样就是没有反应,到第三针时,张郎中放弃,收起工具。对刘家人说,小人才疏学浅,从未见过如此症状,望刘允公另请高明。

    刘府又再请了湖州城内三个郎中,可同样地找不到原因。

    当天夜里三更,淮安在少爷房里侍候,忽然,听到少爷床上有了声响,淮安惊醒。只见刘昂少爷坐起来了,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古琴,坐下,竟然开始弹奏起来,弹了几个音符停下来,又重复这几个音符又再停下来。

    淮安呼叫数声少爷,刘昂不应,仍旧弹琴。吓得淮安,连滚带爬地出去客厅叫人。

    刘允公带着妻子来到房间,刘昂仍旧在弹琴。允德公叫刘昂,刘昂不言语,像没听到一样,仍旧重复他的音符。张氏哭着上前抱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可刘昂木然的表情根本不为所动。一直到了四更时份,刘昂又再晕厥过去。家人连忙将刘昂抱回床上。一连数天,每天刘昂会时不时起床,有时在白天,有时在晚上深夜,坐在自己的古琴前弹奏那几个音符,每次弹不下去,又重复,又弹不下去。家人将古琴撤走,刘昂仍旧坐在那个位置,伸出双手作抚琴状,拨弄几下后又再停止,如同古琴依旧在那个位置。家人害怕刘昂病情加剧,遂把古琴归位。

    刘府少爷得了个怪病,每天起床弹古琴的事情很快传遍整个湖州城,乡间邻里议论纷纷。有人说,王姑娘琴鬼报仇,刘少爷贪恋别人美色,姑娘不从这才吊颈而死,现在回来报复,上了刘少爷的身,是要少爷偿命。

    刘府更是忙里忙外,上下为此茶饭不思,家人担心刘昂天天不吃东西,就煲着粥水喂着他养命,还找人到京城要请来为御医生来治病。对于乡间传说鬼魂复仇的说法,刘允公不信,认为一派胡言,可张氏妇人,刘昂母亲等妇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请来法师作法驱鬼。法师刚到门口就被允德公知道,怒斥之。张氏心不死,每天到各大庙宇替孙子祈福,一个个符咒挂在孙子床头。又过了一个星期,刘昂病情仍然没有好转。

    刘允公找来当地县令,协助出榜文,招求能治好少爷病情的,奖黄金五百两。有不少人贪恋五百两黄金,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前来问诊,其中不乏流氓骗钱的,刘允公也不追究,只要有人来就给予少量车马费。

    而其中有个当地有名的地痞,名曰赖三儿。一日,他来到刘府,对着门口家丁说:“我有一偏方,能包能治刘少爷的病,麻烦大爷向内通传。”

    刘允公一向仁义,家丁感恩,本来就厌恶那些来骗钱的,他们知晓赖三儿身世,骂道:“粗鄙小人,滚!湖州第一名医张郎中也不能治好少爷的病,你居然说包治,鬼话连篇。快滚,滚得慢,小心大爷手上的木棍不长眼。”

    赖三儿不服,哈哈一笑:“假如你家少爷得的是伤寒体寒等体病,请来张郎中,必能手到擒来。但你家少爷得的可不了平常体病,他得的是心病,是被琴音所困,不能自救,积思成疾的心病。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说治心病的,湖州城内就数我赖三儿能耐最大。”

    家丁见赖三儿说得头头是道,怕有闪失,不敢怠慢,连忙向内禀报。

    内堂刘允公一听,急忙亲自来到府门前把赖三儿当上宾请进客厅,请到上座就坐。赖三儿也不谦虚,一屁股坐下。

    刘允公笑说:“贵人说我昂儿得的是心病,是要用那种药物能治?”

    赖三儿不理睬,大吐一口吐痰,大叫:“有吃的吗?”

    刘允公赔笑道,有,有,有,然后招呼家人安排宴席。一旁家丁皱眉,这等烂人,老爷竟然视若上宾,是担心少爷的病过头了吧。

    不过一会,酒菜上桌,六菜一汤。赖三儿狼吞虎咽,吃相难堪,刘允公斟酒陪坐,并不动筷。吃到一半赖三儿又说,听闻城中万美酒家的醉鸭味道极佳,多日不食,甚是想念。

    刘允公会意,叫来家丁,火速去买。

    见赖三儿喝饱吃足在搂着肚子剔牙,刘允公又问:“请问,是怎样用心药治我孙子的病?”

    赖三儿用眼角瞄了一眼刘允公说:“老头还挺会做人,好,我这就告诉你,要治你家少爷的病,可要麻烦刘公你找来知县,让他把狱中那个哑巴小偷找来,他能治你少爷的病。”

    刘允公不悦,家里来了这个流氓白吃白喝,自己还降低身份来侍候已经难得,这会还要把他被关在牢房的伙伴也找来大吃大喝,当刘府是什么地方。他脸露难色地说:“这可难,既然已经关到牢房,那就是带罪之身,我刘允无官无职的,不好召来。”

    赖三儿冷笑,又再朝地上吐一口浓痰,说:“刘老是怪我来白吃白喝吧?凭借刘老你威严,湖州知县就一九品芝麻官,敢有言语?如果那个哑巴小偷来到不能医治你家少爷的病,你就让衙役顺带把我也押走了吧。”

    “怎敢?怎敢!”刘允公见赖三儿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心想姑且一信,然后呼叫家丁快马赶到当地衙门,通知知县协作帮忙,带赖三儿口里的哑巴小偷前来刘府。家人听到安排,马上出去。刘允公继续给赖三儿陪酒等候。

    不过一个时辰,当地知县方盛财就带着两个衙役,押解着个带着枷锁蓬头蓬脸的人来到刘允公脸前。刘允公起立迎接,安排入席。

    知县见赖三儿竟然坐在上桌,想在刘允公面前显摆,就生气地对赖三儿说:“赖三儿,你骗吃骗喝居然骗到了刘允公的地方?你这是找死,快给刘公赔礼认错,要不我叫衙役带你回去,给你来三四十棍,你就知错。”

    赖三儿不搭理知县,对着旁边刘允公说:“还不叫那个知县松了这人的枷锁,还得小心不用弄伤他那双手,他那双手如果有什么闪失,你家少爷下半辈子就是这样了。”

    刘允公向知县点点头,说:“麻烦方知县帮忙,暂时帮这个兄弟松开枷锁。”

    知县见刘允公居然会赖三儿这么尊敬,还言听计从,也就不敢再言语,叫衙役替那犯人松开枷锁。

    刘允公这时才真正看清了面前这个哑巴小偷,原来他也是个年纪不过二十的后生,长着一双奇大的手,每只手竟有六根手指头。

    赖三儿对着哑巴小偷说:“是吧,几天前我告诉你,你把那几个白馒头让给我,我会报恩的,这会我一定替你申冤。”

    哑巴小偷双手合十在胸前做了个感谢的动作。

    赖三儿然后再对刘允公说:“还不快把他带到刘公子房间,他就是你家少爷的心药。”

    刘允公不明,问:“此为何解?”

    赖三儿说:“你带过去就知道。”

    于是一行人在家丁带路下来到了刘昂房间。少爷房间门前奴婢春来蹲在地上煲药,房间里也就弥漫着由各种药物汇合而成的药味,还有颜色各异的符咒挂在床头,十分十分诡异。少爷刘昂多日未曾正常饮食,脸色惨白躺在床上,刘少爷母亲,允德公妻子张氏还有家丁淮安在一旁侍候。

    哑巴小偷正眼也没看室内其他人,一入房门,飞奔刘昂少爷平日弹奏的古琴前,仿佛饿了百日的饿鬼扑向世间少有的美食。跪地,双手十二指着琴,脸上竟流出两行热泪。

    悠然的琴声随之响起。

    在场所有人感觉诧异,但马上被这悠扬的琴音所吸引,不再言语。连门口煲药煽火奴婢春来不觉停下手中事儿侧倚房门聆听。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森林之中,聆听着树上鸟儿鸣叫,山间溪流细细流淌,林间走围绕着她唱歌跳舞,有白色的兔子,青色的梅花鹿,还有绿色的小野马,抬头看来在树上还有一只睡着懒觉的懒猫儿,它正是自己每天所见钟爱的小杏儿,不觉嫣然一笑。一笑过后,她方清醒,自己根本不在哪里,仍旧身处刘昂公子房门前为公子煲药。但见房内其他人站立着,仍旧如痴如醉地地享受着这天籁之音,满脸幸福的表情。

    一曲终。

    “妙!妙!妙!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床上刘家少爷忽然叫出声来。

    侍候一旁的张氏喜极而泣,叫道:“昂儿,还记得奶奶吗?还记得奶奶吗?”

    刘昂侧过头,如梦初醒般说:“奶奶,你怎么在这里哭?”然后见到母亲,以及爷爷,还有其他家人都在这里,茫茫然,也不知什么情况。

    众人见少爷终于醒过来,满屋子充满了欢声笑语。

    正在此时,琴声再度响起。

    此曲蕴含着深深的悲伤,深似无底洞般的悲伤。每个音符仿佛一片片无形的刀片,一刀刀切割着在场所有听众的心。痛,无休止的痛,生离识别的痛。当悲伤到达极限时,人是哭不出来的。

    琴声中,刘允公似乎见到自己和发妻刘氏分别的场面,全身颤抖,不能言语,几近晕厥。

    一曲终,弹琴人抚琴大叫:“诺儿,你为何如此傻,竟弃我独自离去,你教我如何度过余生?”随后失声痛哭起来。原来此哑巴小偷并不哑,可在场所有人无人对此有疑问,所有人被琴音带动,开始抽泣起来。

    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此弹琴人名叫陈兴,天生六指,从少被人歧视,跟随师父四处流浪卖艺,予情于琴,习得一套独特古琴方法。后遇到湖州城郊点子亭旁王氏姑娘,两情相悦。王姑娘也不如其母所言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个大字不会粗野的姑娘。王氏妇人见陈兴虽六指丑陋,可家里田园正缺人打理,就让陈兴住进家里,打算也不操办婚事就此定了。陈兴到家后果然勤勤恳恳地做事,和王氏姑娘相敬如宾,闲时还在阁楼上演奏曲子。不想一日弹曲竟给刘家少爷听见,还上门求亲。王妇人大喜,但知女儿不懂音律,就先瞒着女儿答应刘家婚事,还要求刘家下月再成婚。这是给自己争取时间,让陈兴在这时间里教授王姑娘古琴,到时刘少爷将自己女儿娶过门后也不会有问题。可纸包不住火,王姑娘知道了这件事,王姑娘贞烈,气得上梁吊颈自尽。刘兴伤心不已,哭得失声不能言语。王氏妇人没了这趟大买卖,还赔了个女儿,将问题全怪责到陈兴身上,叫来官府,说陈兴盗窃家中财物,把陈兴关到牢房。幸在狱中,陈兴遇到赖三儿,赖三儿见陈兴可怜才有最后这刘府弹琴的结局。

    得知真相后,知县大怒,叫衙役将王氏妇人押来,升堂审问,王妇人吓得将事情全部说出来,知县将其痛打五十大板,游街示众。旁人嘲笑其,贪心不足蛇吞象,受了板儿,丢了脸儿,还赔了女儿。

    赖三儿得了刘府三百黄金酬谢,陡然而富,游戏人生。

    刘昂少爷醒后,见到陈兴六指,这才明白为何自己苦苦思量也想不出这琴音是如何弹奏。也从此之后对弹古琴之事没了以前的痴迷,苦心埋头读书,两年后高中榜眼,荣归故里。

    再说陈兴,刘昂在高中后,有次和皇上谈起六指琴师,皇上十分有兴趣,将陈兴召来。在听完陈兴演奏大为喜欢,留在宫中,封为御用琴师。但他终生思念王氏姑娘,再未娶妻。

    笔者记:成文于2017年5月27日,自家宅,全文瞎编乱造,情节如有雷同者,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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