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一）

弟弟，我欠你许多。

小时候偷偷用你的笔，觉得可爱，肆无忌惮的放到自己的铅笔盒；欺负你不识数，用角票换整骗你的压岁钱；吃完了我的饼干，再吃掉你的那一份，最后还在爸妈面前扮无辜；把你关在黑房子里任你鬼哭狼嚎满身大汗不理你......

总是抢你的东西，总是争强好胜，要比你好。小的时候你跟我屁股后面，我总嫌你烦，喜欢捏你胖乎乎的脸，纯属好玩。

从来没有想过你是弟弟，我要保护你。唯有一次，心惊肉跳，是一年级的时候带你去学校，钟老师塞给我一把糖，让我哄你玩。我踢着毽子，和小伙伴们吃光了所有的糖，直到有个人说：咦，你弟弟呢？明明刚刚还在身边，突然不见了，肉团儿似的你跑到哪里去了，我要把你丢了妈会不会打死我？.我扯着嗓子大呼你的名字，整个校园狂奔，最后在操场看到你被大年纪的男生带着玩,脸上挂着两团憨实的高原红，泪水一下子狂奔出来.....

后来每每看到“血浓于水”这个词，我就想起那一把被我吃掉的糖，心里特别的惭愧。

我的整个青春期伴随着课本度过，灰暗并且孤单，生活里除了课本就是成绩。听说你跟同学打架，人家妈妈哭哭囔囔的找上门来，我嗑着瓜子儿看热闹，这是我无聊生活的一点儿调剂。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你一直喜欢的女生回了沈阳。有一次我正儿八经的扯起嗓子唱《送别》你闷闷的说：“一点也没有小慈唱得好” ，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失恋了。抱歉啊，当时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小屁孩，懂什么叫爱？！

后来你开始约会女孩，神秘兮兮的跟我分享心得，脸红的像个大苹果，又恢复了小时候的憨大头本色。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你电话，你对电话那头的女孩说：“以后我要好好努力，不让你太辛苦”  ，竟然让人有一丝丝的欣慰和感动。

高二时候，因为一场意外，你动了手术，反反复复的折磨中，有很多琐碎的痛和无法言说的苦。你在北京呆了半年后出院回到家，因为长期用激素脸肿的很厉害。你说：姐，你看我长多高了，你这个矮子。

你挺拔的立在那里，比半年前高了很多，笑嘻嘻的。我心里跟拔了倒刺一样，撕拉的很难受。

后来你假期来北京勤工俭学，我嫌弃你土，到处拉着你买衣服，在我能力范围内带你撸最好的馆子。我们在好运街的日料店里，你呲啦撕开大麦茶的茶包就要往杯子里倒，我急了，说：哎，你干嘛呢？，然后特优雅大气的在你面前装逼。你被臊的有点脸红，笑嘻嘻的说：哎，姐，别这样啊，我山沟里的孩子，从小喝惯了茶叶沫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撒了谎憋不住，犯了错就道歉，你一直那么笑嘻嘻的，不卑不亢。

后来我也恋爱，你第一个知道我的生活里有了他，每次打电话拐弯抹角的总要加上“你跟某某怎么样了啊，没吵架吧？”。你觉得我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没有着落，特别想我有个好归宿。

以前你逢人便讲：我姐特别啰嗦，吃喝拉撒都要过问，现在简直成了第二个妈。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你天天给我搜集医嘱和食谱，每次打电话都各种嘱咐。寄一堆乱七八糟的补品，我打电话质问你：这都啥跟啥啊，这都怎么吃?  你笑嘻嘻的说：我也不太懂，反正都是买的最好的。

我心说：你才啰嗦。

后来，你毕业，跟女朋友谈婚论嫁。我因为工作扰心，说了一些不客观也不理智的话，加上其它总总原因，你们最后没能走在一起。那段时间你特别低落，我说来北京吧，北京特别忙，忙起来就忘了。

你依然笑嘻嘻的，说：好。卷起铺盖卷就来到北京。白天忙着找工作，晚上忙着做饭，似乎忘记了那些不愉快。我偶尔夜里起来，看到你窝在角落里，对着幽暗的手机屏幕小声啜泣，我心里还有点烦：大男子汉，至于的么。于是催促你快点找工作。后来你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跟我还算是半个同行。我想：依着你乐观的天性，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哪知这埋下了祸根。

因为长期心情抑郁，没有及时疏导，加上老是哭泣，旧疾复发。一开始你瞒着我自己去看医生，后来因为无法正常上班，不得不辞掉工作，这个时候我才知道。

我怪你不告诉我，你说：姐，没事儿，你就忙你的。我的情况我清楚，我自己去医院就行。

那段时间我忙着学英语，又要为接下来的出差做准备，对你的病情也没有足够的重视起来。竟然就答应让你自己去了。

后来医生说：有些伤害，超过了某个临界点，是不可逆的。如同假性近视，超过那个点，就变成了真性近视。

你不再笑嘻嘻了，不再游泳玩滑板了，不再唱歌了，不再鼓捣你的淘宝生意了，不再关心时事政治了。你开始躲着我，躲着所有人，你变的敏感，脆弱，小心翼翼。

有天吃晚饭，一开始气氛还好，后来我看你只扒碗里的饭粒子，小心翼翼的偶尔夹一点儿眼前的菜，183的人缩得像一个小老头。这份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刺痛了我，刺痛了我因为你消沉太久而渐渐失去的耐心。我变得尖酸刻薄起来：你干嘛啊，好好吃饭不行嘛? 你被我这句话刺的不知所措，眼泪吧嗒吧嗒流出来，边流泪，边大口往嘴里扒饭。

后来你告诉我：那个时候，你害怕别人知道你的情况，你觉得自己从此无用，你觉得自己被所有人嫌弃，你孤独又无助，你嫌弃你自己。

我明白那种感觉，在我受挫，受伤，自我评价低到极点的时候。

可是我并没有因为懂得而慈悲，我的话像一把刀，在你已经脆弱不堪的心上拉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你执意要离开北京，我们劝不住。你走了，去了青岛，只带走了你来时的铺盖卷。

我这半生中，做过很多选择，好的，坏的，我都能承担，并且也从未后悔。唯独这一件，我恨我自己。我恨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姐姐的责任，去认真的给予你建议和支持；我恨自己粗心大意，没有及时把你从情绪低谷拉出来；我恨自己自私，没有在你孤单无助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我恨自己不够耐心温暖，说出那样伤害你的话......

但是，这世上，悔，恨，是最没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