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骗子

父亲是个骗子，骗术极其高明。从小到大他都生活在父亲的欺骗中，只可惜自认为很聪明的他却很少识破父亲的骗局。

小时候，他们家经济拮据，孩子又多。所以吃点鱼肉改善一下生活都是在过年过节才有的奢侈。

每逢鱼肉上桌，父亲总是望着一年才上桌几次的鱼肉皱着眉头，仿佛一副很恶心的样子。他的馋虫早就从嘴里蹦出来了，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姐姐瞪着他，又望了望父亲。顷刻，他明白了姐姐的用意。便赶紧夹起一块鱼肉放进父亲碗里，父亲立马把肉又放回他的碗里，说：‘’不是我不吃，是我天生对海鲜过敏，听你奶奶说，我小时候一吃鱼肉就起满身的红疙瘩，奇痒无比。所以从那时开始，你奶奶再也不让我吃鱼肉了。我也不敢吃了。‘’

还有这等事，如果奶奶在世，他一定要问问奶奶。

于是从那以后，再有鱼肉上桌，他们就不再谦让父亲，因为父亲不能吃，他们几个吃得很坦然，很开心。而每逢这时，父亲总会很幸福地望着他们，笑容蔓延至每一条皱纹里。

可当他成年以后，家里经济条件好了，吃大鱼大肉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这时，他发现父亲吃得可香了，关键是父亲吃完后一次也没有过敏。后来，他读懂了，父亲所谓的过敏只不过是为淋漓尽致地表达父爱找一个不被他们识破的借口而已。

少年的他就这样轻易地被父亲骗了。  成家有了孩子后，老婆和他商量接母亲过来照看孩子。他有些犹豫，因为父亲不会做饭，自己一人在家涼一口热一口的他不放心。但把父亲一起接过来，就父亲那性格，肯定不会来县城里住。可是还没等他们开口，父亲就打来电话：‘’儿啊，你媳妇产假也快结束了，这个星期，你娘去你那里给你们带孩子啊！‘’

听到父亲的电话，媳妇有些喜出望外，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周末回家，他想和父母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既能不扔下父亲，又能照顾孩子。父亲说：‘’儿啊，你放心让你娘去吧，别管我。你问问你娘，这段时间，你娘在家里专门教我做饭了，我学得可快了。现在除了不会做大鱼大肉，炒什么菜，熬什么汤我都会了。‘’  ‘’真的吗？爸？‘’他有些半信半疑。

  ‘’你爸我悟性可高了，一点就透，一学就会。不行你问你娘，我做的比她做得还好吃。‘’说这些时，父亲一脸的得意。

母亲好像心不在焉似地敷衍着：‘’是，是！你什么都会！‘’

看到父亲这么有进步，他也放心了。

礼拜一，他把母亲接了过去。每个礼拜天，母亲就回来一次。每次母亲回家，他都要给父亲带点好吃的。

父亲跟他说：“我一人在家挺好的，没有你娘唠叨耳根子也清静，每晚还出去打麻将，小日子很惬意。”

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去年冬天，他去他们家邻村参加一个哥们的婚礼，晚饭后他想顺便回家看看老父亲。来到家门前，发现家门虚掩着，看来父亲并没有去打麻将，他轻轻地推开房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让他有一种身入冰窖的感觉。怎么？难道这么冷的天没有生炉子。他有些着急，推门进了里屋，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父亲，他的老父亲正蜷缩在炕头上，身上盖了两层厚厚的被子，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餐桌上，是父亲没有收拾的碗筷，一个酱碗，里面的虾酱在碗里窝了多长时间了，仿佛成了锅巴一样死死地巴在碗上，一个干得有些发硬地馒头孤零零地躺在大盘里，还有一个碗里是菜，与其说是炒的菜，不如说是让清水煮的菜，连点儿油珠都没有。这就是父亲的生活，这就是父亲每次跟他说的惬意生活。

他的泪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

对于他的突然回家，没有丝毫准备的父亲有些惊慌失措，老人赶紧从炕上摸索着下来，像个犯错地孩子似地搓着手说：‘’你怎么回来了？‘’

‘’爸，为什么不生炉子？为什么没去打麻将？为什么说你已经会做饭了……‘’那一刻，太多的为什么涌向他的心头，他今天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父亲一直在骗他。

‘’喔，喔，炉子.....炉子今天刚灭了，我没来得及点。‘’父亲说话时，眼神飘忽不定。

他走进厨房，看到炉子旁边没有一块煤，练煤都没有买，还点什么炉子啊？

前天打电话父亲还说，家里生了炉子，可暖和了，比他们楼上温度要高。

可谁曾想父亲又骗了他。

他再也忍不住了，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年，他买楼买车，父母是那么慷慨地给他们掏钱，要知道，没有什么能力的父母是怎么攒出这些钱的？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啊！那一刻，自责，悔恨几乎将他吞噬。

他这次再也不能被父亲骗下去了，他要带父亲走，去他的温暖的家里。尽管父亲不同意，但他不管不顾，自顾自地帮父亲收拾东西。

可过惯乡村生活的父亲来到县城就像是被囚禁在牢笼里。天气稍一转暖，父亲就闹着要回老家。无奈，他买了足以填满冰箱每一个角落的吃的给父亲带了回来。

感受着儿子的孝心，父亲笑容里都是欣慰。

他计划，不管媳妇高兴不高兴，孩子一周断奶后，他就让母亲带着孩子回老家，把父亲一个人扔在家里，他不放心，更不忍心。

可是，他却没能等到这一天。前天早上，他正欲去上班，邻居打来电话：‘’赶紧回来一趟，你爸爸病得很重。‘’

他的大脑顿时炸了，感觉灵魂在那一刻出窍了，他带上母亲，一路上飞也似地奔回家，四邻都在他家，他冲进屋子，看到父亲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身体已经僵硬，呼吸已经停止。父亲已于今早七点死于心梗。

他发疯似地搂着父亲的尸体号啕大哭。他不相信父亲走了，父亲怎么能走呢？父亲肯定是骗他的，从小到大，父亲一直都在欺骗他，这次肯定也是欺骗。

可是，任凭他声嘶力竭，肝肠寸断，父亲始终都不会醒来了。

这次，“骗子”父亲没有骗他，父亲走了，永远地走了……

       

       

张淑月

喜欢作者

阅